梓川朔夜生活在一个人人称羡的完美世界里。
清晨,她在母亲温柔的呼唤中醒来,早餐桌上摆放着父亲阅读报纸时手边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以及哥哥故意逗弄她时,脸上那种专属的、略带痞气的笑容。阳光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连空气都仿佛带着蜂蜜般的甜腻质感。
她的家庭,是稳固的等边三角形,充满了无条件的爱与理解。
在学校,她拥有亲密无间的友人团体。午休时天台分享的便当,放学后咖啡馆里毫无顾忌的欢声笑语,以及秘密日记本里交换的、对未来的憧憬与对某个男生的悄悄关注。她们的友情,如同被精心饲养在鱼缸中的热带鱼,色彩斑斓,安全无虞。
还有……他。
隔壁班的佐藤前辈。篮球部的主力,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他们只在图书馆有过几次短暂的、关于书籍的交谈,以及一次在走廊拐角不小心的相撞,他扶住她时,那句带着清冽皂角香气的“小心”。仅仅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交集,就足以让她在日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无人能识的密码,并在每个夜晚入睡前,反复回味那瞬间的心跳加速。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
美好得像一件毫无瑕疵的易碎品,像阳光下吹出的、最大的肥皂泡,折射出世间所有绚烂的色彩。
而正是这极致的幸福,孕育了她内心深处极致的恐惧。
朔夜害怕。
她害怕任何一种形式的“变化”。
父亲鬓角偶然出现的一根白发,会让她心惊肉跳一整天。
母亲偶尔因为家务露出的疲惫神情,会让她立刻陷入“妈妈是不是生病了”的恐慌。
朋友间一次无心的、未能立刻化解的小小误会,能让她夜里辗转反侧,反复思量是否友谊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甚至佐藤前辈某天没有出现在他常去的图书馆座位,都会让她立刻脑补出他转学、生病、或者……有了更聊得来的女生的种种剧情。
她恐惧“终结”。
害怕家庭的温暖突然崩塌。
害怕友情的纽带某天断裂。
害怕那刚刚萌芽、尚未命名的恋慕,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里。
她像一个守护着绝世珍宝的收藏家,每日擦拭,小心翼翼,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失窃的噩梦之中。她的幸福,仿佛建立在流沙之上,任何一丝微小的涟漪,在她眼中都可能演变成吞噬一切的巨浪。
这种焦虑,让她在某些时刻,会表现出一种与周遭幸福氛围格格不入的、细微的异样。
比如现在。
放学后,她和朋友们在咖啡馆里笑闹着。窗外阳光明媚,店内飘着咖啡香,一切都恰到好处。一个朋友正在兴奋地计划着暑假的海边旅行,描述着碧海蓝天的美好。
大家都沉浸在期待里,唯独朔夜,看着窗外明媚得过分的阳光,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要是……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就好了。”
热闹的谈笑戛然而止。朋友们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朔夜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慌乱的笑容,摆着手解释道:“啊!不是!我是说……如果明天是末日,那今天就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了,不是吗?这样……今天的美好就能永远定格,再也不会改变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朋友们只当她又是犯了偶尔会有的、文艺少女的奇怪感伤,很快便笑着将话题带过。
但朔夜心底知道,那不是感伤。
那是她最真实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已经超越了对“拥有”的喜悦。她潜意识里觉得,只有在一切终结的前一刻,幸福才能获得永恒的安全,才不会被时间磨损,被意外夺走。
她低头,搅拌着杯中逐渐冷却的咖啡,那深褐色的液体旋转着,像一个微型的、不安的漩涡。
就在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纯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咖啡馆温暖的空气,落在了她的身上。
朔夜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并无异样。
但那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如此清晰,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是错觉吗?
还是……她那过于敏感的心灵,又一次捕捉到了某种预示着“变化”的不祥征兆?
她不知道。
她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胸前那枚作为生日礼物收到的、小巧的羽毛形状吊坠,仿佛那是她在幸福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微不足道的浮木。
梓川朔夜,这个被巨大幸福包裹的少女,正站在宁静的火山口,恐惧地聆听着脚下岩浆那无人察觉的、低沉的涌动。她的愿望尚未许下,她的悲剧,却早已写好了序章。而阴影中的孵化者,或许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这块蕴含着巨大能量潜质的、充满矛盾的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