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音铃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心灵避风港”内,朔夜灯华的意识正被拖入更深的泥潭。缄默魔女的精神污染,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堤坝,开始扭曲她最基本的感知。
幻觉,开始了。
在她涣散的视野中,紧紧抱着她的华音铃,温柔关切的面容开始融化、扭曲。铃嘴角那鼓励的微笑,变成了记忆中画之魔女茜玲奈画作被污染时那绝望的狞笑;她哼唱的安抚旋律,也变调成了空之魔女风见翼结界里那剥夺一切的、高频的死寂风声。
“铃……你的声音……”灯华虚弱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指尖却在颤抖,“……好刺耳……”
华音铃心中一痛,知道污染已经深入。
“灯华,看着我!那是假的!”
但灯华听不进去了。
她的视线越过铃的肩膀,投向漆黑的夜空。
她看到了——不是星星,而是无数只丘比那毫无感情的红色眼睛,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天幕,如同冰冷的星辰,无声地注视着她的崩溃。
“丘比……好多……”她蜷缩起来,声音带着恐惧,“……在等着……收集……”
紧接着,她感到地面在震动。远处,铁心兰和墨染文离去的方向,不是图书馆的轮廓,而是一座由无数厚重书本、卷轴和破碎纸张堆积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巨塔——那是缄默魔女的本体,正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巨塔顶部的活字印刷滚筒无声地旋转,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兰……文……”灯华向着那恐怖的幻象伸出手,却以为是同伴们被吞噬,“快跑……!”
最致命的幻觉来自内部。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不再白皙,而是覆盖满了蠕动着的、漆黑的文字,如同言灵墓园中那些充满恶意的污块。
她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她试图呼唤同伴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正在变成缄默魔女的一部分,承受着永恒的失语惩罚。
“我……不能……说话……”极度的恐慌攫住了她,泪水无声地滑落,“我……听不到……了……”
这意味着她存在的根基正在崩塌。
华音铃感受到灯华精神的剧烈震荡和自我认知的飞速流失,心急如焚,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将治愈的光晕催发到极致,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
“灯华,看着我!我是铃!你能听到!你还能说话!坚持住!”
然而,在那片由绝望编织的幻觉牢笼里,朔夜灯华是否还能分辨出这唯一真实的声音?
她的意识,正在“言灵墓园”的侵蚀下,一步步走向无声的深渊。
华音铃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她的音律,那曾抚平无数创伤、调和灵魂震颤的力量,此刻在缄默魔女冰冷彻骨的“寂静”面前,竟像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连回响都微不可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灯华的意识正一点点滑向深渊。那具身体冰冷得吓人,颤抖却从未停止,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灯华涣散瞳孔中倒映出的恐惧幻象,那断断续续、充满误解的呓语,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铃的心。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内心的呐喊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腔。她不能失去灯华,不仅仅是作为同伴,更是因为灯华是这个团队、乃至这个世界某种脆弱平衡的绝对核心。
她是那个敢于深入深渊、并将光芒织回黑暗的人。如果连她都在这片“无声”中湮灭,那所有的希望都将随之沉寂。
我的声音……传不过去……
常规的安抚无效……魔女的污染在概念上压制了我的共鸣……
必须……必须找到别的办法!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维持心灵避风港已经让她精神力接近枯竭。但她不能放弃。她看着灯华那双曾如晨曦般温暖、此刻却蒙上灰翳的眼眸,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既然外部的声音无法传入,那就从内部共鸣!
她不再试图用音律去对抗那片死寂,而是将所剩无几的精神力高度压缩、凝聚,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狂暴的精神污染区域,试图直接连接灯华意识最深处、那或许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对“声音”本身的渴望。
那是灯华力量的源泉,是她存在的意义:倾听。
铃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复杂的旋律,将自己最本源、最纯粹的精神力,化作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音符”,不包含任何语义,只蕴含着“我在这里”的确定性与温暖的陪伴,轻轻地、持续地,叩击着灯华灵魂的核心。
“灯华……”她在现实中也同时开口,声音因极度消耗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就在这里。”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记住这个感觉……”
“我,在这里。”
她不知道这能否成功。
这就像在风暴眼中点燃一根火柴,微弱,却是在绝对的黑暗中,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光。
她拼尽全力,只为将这根“声音”的细线,系在灯华即将沉没的灵魂之上。
焦急化作了孤注一掷的温柔,她在与寂静争夺,争夺那个唯一能倾听世界悲鸣的少女。
就在华音铃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与灯华灵魂的微弱连接时,一个纯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阴影中,如同从夜色里凝结出来。
丘比。
它那双红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紧紧相拥、挣扎在崩溃边缘的两位少女。
“真是令人惋惜的场景。”丘比那中性的、毫无波澜的声音直接响起,穿透了铃构筑的脆弱屏障,清晰得可怕。“朔夜灯华的存在方式,本身就意味着极高的熵增。她承载痛苦的容量并非无限,崩溃是概率上的必然。”
华音铃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愤怒:“是你!滚开!现在不是你说风凉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将灯华护得更紧,仿佛丘比的目光都带着污染。
丘比的尾巴轻轻摆动,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最冰冷的针,刺向铃此刻最脆弱的地方:“以你目前的能力,无法逆转‘缄默’的概念侵蚀。她灵魂的‘听觉’正在被永久性损伤。按照当前速率,距离彻底沉寂,预计还有十二分三十七秒。”
这个精确到秒的死亡宣告,让铃的心脏几乎骤停。
“但是,”丘比的话锋微微一转,红色的眼眸聚焦在铃身上,“存在一种可能性。你的‘共鸣’能力,本质是振动与调和。如果能将其升华,或许可以制造出足以暂时穿透‘寂静’的强音。”
铃死死盯着它,没有接话,但紧绷的身体显露出她正在听。
“你可以许愿。”丘比的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含诱惑的陈述感,“许愿获得‘足以唤醒她的声音’,或者‘能够净化这片寂静的力量’。成为魔法少女,你就能救她。”
它微微歪头,看着铃眼中剧烈的挣扎。
“这是目前最优解。牺牲你一人未来的可能性,换取朔夜灯华继续存在的概率。她的价值,远高于普通个体。这个判断,基于理性。”
理性。这个词像冰锥刺入铃的心脏。丘比将灯华的生命、她的未来,都放在冰冷的天平上衡量,并给出了一个“理性”的交换方案。
用她的灵魂,换一个拯救灯华的“可能性”。
铃看着怀中灯华痛苦苍白的脸,感受着她逐渐微弱的灵魂波动,又想起铁心兰和墨染文决然离去的背影……巨大的压力与绝望几乎要将她压垮。
这个白色的恶魔,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刻,递上最甜美的毒药。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那个“愿”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为了灯华……为了大家……
就在这一刻,灯华在她怀中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
就是这细微的触动,让铃猛地清醒过来。
不。
绝对不能向这个制造了无数悲剧的元凶许愿!
如果她在这里堕落,那灯华所做的一切努力,她们团队存在的意义,都将化为乌有!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对着丘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拯救她。”
“不需要……你的‘理性’!”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丘比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红色眼眸中数据流一闪而过。
拒绝提案。情感再次被证明是影响效率的主要变量。数据已记录。
它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华音铃,抱着命悬一线的灯华,在冰冷的夜色中,独自面对这近乎绝望的困境。但她的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明亮——她守住了底线,现在,她必须靠自己,找到那条真正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