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见那个白色生物、许下那个改变一切的愿望之前,葛城堇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国中二年级学生。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下教室靠窗的座位、回家的那条僻静小路,以及她自己那颗过于柔软的心。
她的温柔,近乎一种怯懦。
在课堂上,她被点名回答问题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去,像怕惊扰了空气。她习惯性地微弓着背,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更不起眼一些。她的笑容很浅,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微小的打扰。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堇的内心却从未停止过波澜。她的眼睛像是最敏感的底片,总能清晰地捕捉并留存那些不幸的影像。
……
那是在开学后不久,堇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到了同班的西园同学。三个高年级的女生围着她,语气轻佻。
“喂,听说你爸妈最近很忙啊?”
“零花钱很多嘛,借点给我们‘保管’一下?”
西园同学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角,指节泛白。
堇就站在拐角的阴影里,脚步像被钉住了。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声声敲打着鼓膜。她应该走出去吗?应该说点什么吗?可是,说什么?怎么做?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又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如果她站出去,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会不会自己也成为被针对的目标?
那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最终在她体内凝结成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坠在胃里。她最终只是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转身,快步走开。身后那压抑的啜泣声,却仿佛一直追着她,直到家门口。那天晚上,她食不知味,梦里都是西园同学那双含泪的、无助的眼睛。
……
堇曾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名叫小瞳。她们分享零食,交换漫画,在夏日的午后并排躺在榻榻米上,看着风扇摇头晃脑地送来微风。堇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班里转来一个叫丽子的女生。丽子活泼、时髦,像一团明亮的火焰,迅速吸引了小瞳。她们开始一起逛街,讨论堇不太了解的偶像和化妆品。课间,堇常常看到小瞳和丽子凑在一起低声谈笑,当她走近时,那笑声便会微妙地停顿一下。
渐渐地,小瞳不再等堇一起回家。她发给小瞳的信息,也常常石沉大海。
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堇看到小瞳和丽子坐在树荫下,丽子亲昵地挽着小瞳的胳膊。小瞳抬头看到了堇,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那一刻,堇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冰冷的距离感。她没有被恶语相向,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是像一件旧物,被无声地搁置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走上前去问一句“为什么”。她只是默默地走到操场另一边的角落,看着她们亲密的背影,心里像被细小的针一遍遍扎过。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自己太无趣了?这种无声的“背叛”,比直接的伤害更让她感到无力和自责。
……
不止是身边,陌生人的苦难也同样能刺痛她。在放学路上,她曾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公园长椅上,对着电话低声下气地道歉,然后颓然地放下手机,双手掩面,肩膀垮了下去。在电车上,她看到一位老奶奶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在摇晃的车厢里艰难地保持平衡,周围却无人让座。
这些画面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进她的心里。她会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为那个被欺凌的同学感到愤怒,为逝去的友情感到悲伤,为陌生人的艰辛感到难过。她内心充满了丰沛的同情,渴望能伸出手,去抚平那些皱起的眉头,去擦干那些眼泪。
她想成为一阵风,吹散阴霾;想成为一道墙,挡住风雨。
可是,她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太渺小了,太无力了。她的温柔没有力量作为支撑,反而成了她的枷锁,让她在每一次想要挺身而出时,都被自身的怯懦和对后果的恐惧牢牢束缚。
于是,她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一个内心充满风暴却无法呼号的记录者。她将所有这些目睹的不幸,连同自己的无力感,一起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这些情绪日积月累,像不断堆积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她的灵魂上。
直到那一天,那个白色的、自称能实现任何愿望的生物出现在她面前,用毫无波澜的红色眼睛注视着她,问道:
“少女啊,你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那一刻,堇心中那片因目睹太多不幸而积郁的、渴望做点什么的乌云,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将缠绕她一生的愿望:
“我想要保护大家,让任何人都不会再受到伤害。”
这个愿望,源于最纯粹、最极致的善意。她只是想,终于有能力,可以去拥抱那些在角落哭泣的人了。她并不知道,这个愿望本身,将会孕育出怎样一个遍布尖刺的、温柔的牢笼。
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之前,葛城堇,只是一个因为太过温柔,而深感痛苦和无力的普通少女。她的日常,是由无数无声的凝视、内心的挣扎和沉重的无力感交织而成的,灰白色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