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翼的地下酒窖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百年尘埃和腐朽木桶的混合气味,像是一头沉睡巨兽呼出的气息。
我的任务,就是用一把破旧的扫帚和一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让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重见天日。
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流放。
卡洛斯把我扔在这里,厚重的石门在我身后“轰隆”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
我摸索着点燃墙壁上早已干涸的烛台,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远处的黑暗里,仿佛蛰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我认命地开始干活,扫帚划过地面,扬起呛人的灰尘。
无限的体力让我感觉不到疲惫,但精神上的压抑却如同实质的枷锁,勒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时,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小猫般的呜咽声,从酒窖最深处的黑暗里飘了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手中的扫帚,一步步朝声音的源头挪去。
那是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生锈铁笼,还没有我的床铺一半大。
借着昏黄的烛光,我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蜷缩在里面,身上只裹着一件破烂的麻布。
她的嘴唇已经发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枯死的蛛网般突兀地蔓延开来,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虚空。
这是“过度放血”的典型症状,她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我的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卡洛斯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笼中的女孩,没有一丝波澜。
“她是洗衣房新来的血仆童工,偷吃了一块面包,被管事抽干了半身血作为惩罚。”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她撑不过今晚了,按例明早处理。”
处理。
这个词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想起了我刚穿越过来时,躺在我身边的,那具同样瘦小、早已冰冷的尸体。
我们这些血仆的生命,在他们眼中,真的连尘埃都不如。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不甘冲垮了理智。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死去!
“大人,”我转过身,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卑微的笑,“这里污秽太重,气味熏得我头晕,我去上面提一桶石灰水下来消毒,可以吗?”
卡洛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是默许。
在他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石阶之上后,我立刻扑到铁笼前。
我没有时间犹豫,也顾不上被发现的后果。
我将手指凑到嘴边,狠狠一咬!
尖锐的刺痛传来,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沁出,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进笼子的缝隙,把那滴血对准了小女孩干裂发紫的嘴唇。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并没有顺着她的唇角滑落,而是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渗了进去!
一道微不可见的红光顺着她脸上那些灰败的血管网络一闪而过。
原本微弱到几乎快要消失的呼吸,忽然变得平稳而有力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不止。
我的血……竟然真的可以救人!
那一夜,我几乎彻夜未眠。
当我终于在疲惫中沉沉睡去,我再次坠入了莉莉丝的梦境。
但这一次,不再是她被囚禁的童年。
梦里是一座更加森冷华丽的冰窖,年少的莉莉丝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女孩,那女孩的眉眼,竟和小伊芙有几分相似。
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孩挡住刺骨的寒风,声音是那么温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别怕,姐姐在。”
画面陡然一转,一群身穿华服、面容冷酷的血族冲了进来,粗暴地将那个小女孩从她怀里拖走。
莉莉丝疯了一样挣扎,却被死死按在地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拖向黑暗的深渊。
“我把一半命给她换来的妹妹……你们也敢杀!”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声音里的绝望、痛苦和滔天恨意,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脸上冰凉一片,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了。
莉莉丝并非天生冷酷无情,她曾经也想拼尽全力去保护一个人,甚至不惜用自己珍贵的生命力去滋养一个低阶血仆,将她视为妹妹。
可她的家族,却以“玷污纯血”为由,残忍地处决了她唯一的温暖。
她对我近乎偏执的占有和保护,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血液美味,更是因为她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疤,她在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那个唯一愿意靠近她、需要她保护的人。
第二天清晨,房门被轻轻敲响。
来人竟是塞巴斯蒂安。
他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套崭新的衣物和一套精致的梳洗用品,这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公主殿下说,你不必再去地牢打扫了。”他那古井无波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昨夜,殿下独自在祷告室待到天明,今早我进去时,她祭台前的跪垫上,泪痕未干。”
我彻底怔住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那股恢复力,似乎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精纯了。
每一次我主动用血液去赋予生命,我的金手指就会从契约的另一端,汲取到某种更深层次的力量作为回馈。
我轻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个远在城堡之巅的女王:“原来……我们都在互相喂养……那你下次来吸血的时候,能不能,也试着相信我一次?”
话音刚落,窗外第一缕晨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我的胸口。
那枚血契烙印,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温柔的暖意,仿佛远方之人,隔着重重空间,轻轻地应了一声。
自那夜之后,这座冰冷古堡里的某些规则,似乎随着三公主未干的泪痕,一同被悄然融化了。
而新的风暴,正在这片融化的冰层之下,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