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莉莉丝的宫殿彻底吞噬。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艾德里安的伪善,莉莉丝霸道的宣告,以及蕾妮特婆婆捡起的那片带有蔷薇花香的纸屑。
线索在脑中织成一张网,但核心的那个节点,却始终模糊不清。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不再是漂浮在黑暗中的旁观者,而是仿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里。
周围不再是熟悉的寝殿,而是一个空旷、阴森的圆形祭坛。
冰冷的地砖透过我的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
祭坛中央,一个银发的小女孩正孤零零地跪着。
她穿着一身与年龄不符的繁复黑色礼裙,身形瘦小得可怜。
那张脸,分明就是缩小版的莉莉丝。
她面前的石台上,放着一只华丽的银杯,里面盛着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液体。
“喝下去,莉莉丝。”一个模糊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笑声从高处传来,“这是‘净血剂’,是皇室对你这份‘杂种’血脉的恩赐。”
小莉莉丝死死咬着嘴唇,倔强地摇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却不肯让它掉下来。
“怎么,不听话?”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别忘了,你那位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母亲,是怎么一夜之间变成疯妇,被扔进黑牢的。你想步她的后尘吗?”
小莉丝的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也被击碎了。
她伸出颤抖的小手,捧起那只比她脸还大的银杯,闭上眼,将那杯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下一秒,她剧烈地抽搐起来,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地,像一只被踩碎了翅膀的蝴蝶。
她那头璀璨如月光的银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根根变得灰败、枯槁。
“哈哈哈哈……杂种血脉不配继承纯血之力,”那恶毒的笑声在祭坛上空回荡,“这一杯‘净血剂’,让你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女王!”
我想看清说话那人的脸,想冲过去抱住那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小女孩。
可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将我向后推去,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到几乎要炸裂胸腔。
嘴里……嘴里有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舌根阵阵麻痹,喉咙里火烧火燎,仿佛刚刚吞下鲜血和毒药的人是我自己!
我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地冲到墙角,对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可吐出来的液体,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紫色!
是中毒的迹象!
与此同时,我胸口那片代表着血契的烙印,如同被烙铁按住一般,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灼痛。
我瞬间明白了。
莉莉丝,她正在承受着和我一样的痛苦!
我的梦,唤醒了她被尘封的童年创伤,而这份旧伤,通过血契,正在我的身体里重现!
这不是诅咒。这是武器!
我强撑着剧痛,跌跌撞撞地爬回床边,从床板夹层里翻出那几页从《初代血仆考》上撕下的残页。
一行被我忽略过的古老文字映入眼帘:“当仆者心意坚定,主之旧伤可借血契重现于体。”
原来如此。
我的每一次共情,都是一把钥匙,能打开莉莉丝内心最深处的枷锁,而这把钥匙,现在握在我的手里。
我抓起一支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炭笔,忍着手腕的颤抖,在一张干净的纸片上飞速写下三句话:
“你七岁那年喝下的不是酒,是毒。”
“他们想让你废掉。”
“但你的血,活下来了。”
写完,我将这张小小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床头那个专用于供血的银杯底部。
做完这一切,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静静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莉莉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正被无形的梦魇追逐。
她径直走向我的床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脖颈。
可当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皮肤的刹那,她猛地僵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我放在床头的那个银杯,盯住了杯底那张小小的纸条。
她拿起杯子,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那片瑰丽的血色瞬间翻涌,如同酝酿着一场毁灭一切的暴风雨。
“谁告诉你的?!”她猛地将杯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咙!
窒息感瞬间包裹了我,她的力量大得惊人,我毫不怀疑她能轻易捏碎我的脖子。
“你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恐惧和疯狂。
我没有躲闪,也没有挣扎,任由那股力道将我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
在嘴角溢出鲜血的瞬间,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
“我看到……你哭着说……‘我要当女王,这样就没人能逼我喝东西了’……”
莉莉丝的动作骤然停止。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抬起头,迎上她那双写满震惊与脆弱的赤瞳,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一个……被伤害过的孩子。”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她的眼泪。
她松开了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无力地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像一头终于敢于舔舐伤口的幼兽。
我缓缓坐直身体,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胸口的灼痛不知何时已经平息。
我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膀,望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满月。
远处塔楼的钟声悠悠传来,一下,两下……沉重地敲满了十二下。
我胸口的血契烙印,在那最后一响钟声落下时,骤然一热。
原本暗红色的图腾,渐渐褪去了那份狰狞,转变为一种温润的、仿佛浸透了月光的朱砂色。
心中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
现在,轮到我说“你是我的”了。
那一夜之后,莉莉丝再也没有亲自踏入过我的寝殿。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每日由老管家塞巴斯蒂安送来的、远比从前丰盛的餐食,和床头那个被她摔碎后又被精心修复好的银杯。
她似乎在躲着我,又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笨拙地表达着什么。
我不知道她内心的风暴平息了没有而我,必须为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