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下是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头顶是华丽炫目的水晶吊灯,可我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
队列中的女孩们大多脸色苍白,垂着头,像一群等待审判的羔羊。
她们的恐惧几乎凝成了实质,在熏香与血腥气混杂的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绝望味道。
我瞥见高台之上,那个被莉莉丝称为“大皇姐”的维拉娜·德·莫尔泰什公爵,正端坐于最中央的鎏金扶手椅上。
她看起来比我想象中更加衰老,枯瘦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一双浑浊的眼睛却燃着病态而贪婪的光,像秃鹫锁定了濒死的猎物。
她身侧,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男人,正是血仆评级的检测官,多米尼克。
“下一个。”多米尼克冷漠的声音响起。
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被推上前,他是我见过几次的,据说哥哥是城堡里的侍卫费恩。
他颤抖着将手臂按入大厅中央那根半人高的透明水晶柱的凹槽中。
水晶柱内部,一缕微弱的红光亮起,却像风中残烛,闪烁几下便黯淡下去。
“血液活性不足,D-级,废品。”多米尼克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宣判一件物品的报废。
“不!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少年惊恐地尖叫起来,试图抽回手臂,但两名壮硕的血族守卫已经上前,像拖拽破布袋一样将他架起。
“我的哥哥是费恩!他为奥雷留斯家族效力!你们不能……”
他的哀嚎被粗暴地堵住,很快便消失在大厅厚重的门后,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了那截早已被我体温捂热的炭笔。
这是我从床板上撬下来的,上面还残留着我刻下的字迹。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破碎的梦境片段——青铜封皮的古书、纠缠的藤蔓花纹、以及一个冰冷的声音反复吟诵的“净化仪式”。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将翻涌的恐惧压下去。
冷静,林微,你必须冷静。
“下一个。”
终于,轮到我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轻蔑,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货物的冷漠。
我迎着那些视线,一步步走向那根决定命运的水晶柱,压轴出场的安排,本身就是一场捧杀。
多米尼克的视线与我交汇了一瞬,我从他那故作镇定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我将手掌贴上去。
我依言照做。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我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正试图探入我的血管。
就在这一刻,高台上的维拉娜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灵药。
我闭上眼,不再压抑。
我将意念沉入体内,主动唤醒了那股吸收了三日清辉月华的力量。
它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一头苏醒的金色巨兽,顺着我的经脉,咆哮着冲向我的掌心!
“嗡——”
检测水晶柱内部,不再是预想中的红色光芒。
一抹璀璨到极致的金红,如同初升的太阳,骤然爆发!
那光芒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无数道金色的纹路以我的手掌为中心,疯狂地向整个水晶柱蔓延,仿佛古老神祇的血管在其中复苏!
“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厅的窗户嗡嗡作响。
坚硬无比的检测水晶,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轰然炸裂!
无数碎片夹杂着金色的光屑四散飞溅,却又诡异地在我身前一尺处停住,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然后才叮叮当当地坠落在地。
全场死寂。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掌心微微发烫,体内那股磅礴的力量还在隐隐流转,与空气中某种更古老、更宏大的气息产生了共鸣。
“不可能!”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吼划破了寂静。
维拉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衰老的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这是‘源质共鸣’!是神话中,初代血仆向古老血神献祭时才会引发的神迹!”
她的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喜悦,贪婪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此女之血可通神祇!她不是血仆,她是祭品!理应立即送归教会,以最圣洁的仪式净化,为我族换来神恩!”
她的话音未落,大厅尽头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道身影逆光而来。
她没有穿任何繁复的华服,仅披着一件最简单的黑色长袍,赤着双足,一步步走过冰冷的黑曜石地面。
她所过之处,喧嚣、贪婪、惊骇,所有情绪都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是莉莉丝。
她的赤色双瞳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我胸口的血契烙印滚烫如烙铁,却不再是灼烧的痛楚,而是一种近乎霸道的、宣示主权的确认。
她来了,为我而来。
“她是我的。”莉莉丝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不可交易,不可觊觎,不可评判的私产。”
她抬起眼,冰冷的视线转向状若疯魔的维拉娜:“从今往后,奥雷留斯家族领地之内,任何人再提及‘献祭’二字——”
她顿了顿,吐出最后四个字:“斩首示众。”
莉莉丝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
两名身着银甲的亲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维拉娜身后,不由分说地架住了她的手臂。
“即刻起,软禁维拉娜公爵至边境凛冬别院,无我手令,永不得归。”
回程的路上,苏茜从仆役的队伍里悄悄溜到我身边,飞快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块温热的蜜饼。
“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的声音还在发抖,“她们都说……说你要被做成灯芯,点燃古老的祭坛……但我相信你不是祭品,你是……是能照亮别人的那种人。”
我握紧那块带着她体温的点心,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
忽然,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金手指汲取过度,又在刚才强行催发,此刻终于开始反噬。
我眼前闪过一片短暂的黑斑,几乎站立不稳。
我强撑着对苏茜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送走了她。
然后独自拐进一道偏僻的回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卷起袖子,手臂肌肤下的金色光芒流转得比之前更加汹涌,但也开始浮现出一些如同蛛网般细微的暗色裂痕。
我咬破指尖,用那点鲜血,在身旁的墙壁上,用力写下几个字,作为这场豪赌后对自己新的定义:
“我能活下来,不只是因为她需要我……是我还能保护别人。”
写完最后一个字,远处的钟声沉沉响起。
几乎是同时,塞巴斯蒂安那如同标尺般笔挺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尽头,他向我走来,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林微小姐,”他微微躬身,递上一张烫金的指令函,“三公主殿下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