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枚冰冷的青铜钥匙带回了暖阁，却没有立刻尝试去开启任何东西。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直接用它去打开那扇石门，只会让莉莉丝竖起更坚固的壁垒。
有些伤口，需要先让拥有者亲手触摸，才能开始愈合。
我找来一支未燃尽的白蜡烛，在烛火下将其融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刻着半只布偶熊的钥匙封入温热的蜡油中。
待它凝固成一枚不规则的、手心大小的白色蜡丸后，我趁着夜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堡西翼的私人祷告室。
那里的空气冰冷而圣洁，巨大的圣母像垂着悲悯的眼眸，俯瞰着空无一人的长椅。
这是莉莉丝每日清晨唯一会独处的地方，她会在这里静坐，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彩绘玻璃。
我将那枚蜡丸，轻轻塞进了圣母像沉重的汉白玉底座与地面之间的一道隐秘缝隙里。
那位置极为巧妙，只有当人跪在圣像前的软垫上，以最低的姿态祈祷时，视线才有可能扫到。
我赌的，是她对自己童年的执念。我赌她一定会发现。
果然，第三日的黎明，天光微熹。
我借口为她准备晨间的热饮，守在了祷告室厚重的橡木门外。
门虚掩着一道缝，足以让我窥见里面的情景。
莉莉丝一袭黑色的丝质长裙，孤身一人跪在圣像前。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银色的长发如月光般流淌而下，但那紧绷的姿态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手中，正死死攥着那枚被她取出的白色蜡丸，用力之大，指节已然泛起青白。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梦呓般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碎片。
“……不能开。”
“开了，她就真的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原来是这样。
在那位高傲公主的认知里，那个名叫诺顿的妹妹，并非无辜的牺牲品。
她坚信，是自己当年的软弱与求饶，才让家族的长老们抓住了把柄，将“玷污皇室纯血”的罪名扣死在了诺顿头上，并将其处决。
那扇被锁上的门，锁住的根本不是什么家族秘密，而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座牢笼，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惩罚。
当晚，中断了数日的供血仪式终于恢复。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莉莉丝第一次主动走进了我的暖阁。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等着我奉上自己的手腕。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我的床边，赤红的眼瞳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团燃烧的鬼火，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良久，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你知道为什么，前三次血契都失败了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我拒绝承认，我需要你。”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以为，我只是在享用一件足够美味的物品。可以随意丢弃，也可以随时更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可是你发烧时说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七岁那年，我躲在塔楼的夹层里，手里紧紧攥着诺顿，却没有任何人来救我。”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眼角，那动作轻柔得不像她。
“而你，”她低语道，“居然想救我。”
那一刻，我只觉得鼻尖一酸，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我悄悄调动起体内那股无限的精力，将其转化为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金芒，顺着我们之间无形的血契，悄然送入她的体内，试图平复她那濒临失控的情绪波动。
次日黄昏，我换上一身轻便的侍仆装，故意在花园那条布满艾德里安眼线的蔷薇小径散步。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转角，一张折叠好的信笺从我的袖中“不慎”滑落，掉进了灌木丛的阴影里。
信是我伪造的，上面的内容简单而致命：“已联络教会密使，三日后月蚀之夜，于城外断崖献祭源质之血，换取庇护与自由。”
我没有回头，径直离去。
我知道，那封信不出一个小时，就会被送到莉莉丝那位野心勃勃的兄长——艾德里安亲王的手中。
果不其然，当夜，我暖阁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莉莉丝裹挟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一把将我从床上拽起，赤红的眼瞳里怒焰滔天：“你想逃？！”
她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我的肩膀，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但我没有挣扎，只是迎着她那双燃烧着嫉妒与恐惧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要逃。我是要逼他们动手。”
莉莉丝的动作一僵。
“我要逼艾德里安，逼所有觊觎你位置的人，都相信我已经背叛了你，并且将在月蚀之夜，带着开启宝藏的‘钥匙’逃走。”我直视着她的赤瞳，逻辑清晰无比，“趁他们所有人的精锐都聚集在密室，等着抢夺那枚根本打不开门的钥匙时，一把火，烧了他们藏在各自府邸里的所有黑账。”
我顿了顿，迎着她震动的目光，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青铜钥匙，摊在掌心。
“你说门不能开……可我梦见，你七岁那晚，是你哭着，亲手从里面锁上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投下了最后一枚炸弹。
“你不是凶手，莉莉丝。你是唯一的受害者。”
她浑身剧烈地一震，那双永远高傲冷漠的眼瞳里，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碎裂了。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心口一抽。
她钳制着我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
良久，她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颤抖的背影，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见。
“……随你。”
我看着她踉跄离去的背影，缓缓收拢五指，握紧了那枚青铜钥匙。
我转身走向窗边，袖中的指尖在那冰冷的钥匙边缘反复划过，在心中默念。
这一次，换我为你打开地狱之门。
窗外，浓重的乌云正缓缓遮蔽血色的残月，一场席卷整座城市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