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城堡里掀起的风暴,比我想象中更安静,也更致命。
莉莉丝没有再提那封伪造的信,也没有追问我如何得知她七岁那晚的秘密。
艾德里安亲王的眼线仿佛一夜之间从花园里消失了,一切都重归死寂。
但这死寂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
我的住处被从偏僻的仆役塔楼,直接迁入了主寝宫东侧的暖阁。
这里毗邻莉莉丝的寝殿,仅一墙之隔。
名义上,是为了便于“照看”我那尚未痊愈的“虚弱”身体。
可我心里清楚,这不是照看,而是珍藏。
一件即将被置于权力风暴中心的祭品,必须被牢牢看管。
暖阁的奢华程度远超我的想象,天鹅绒的帷幔,银质的烛台,甚至连窗户都换成了最昂贵的附魔水晶。
但当我伸手触摸那冰冷的水晶时,指尖却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七重结界,以我和莉莉丝的血契为核心,层层叠叠地将这间屋子打造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囚笼。
从今往后,连月光都需经过符文的过滤,才能洒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抗议,也没有争辩。
因为我知道,在她彻底击碎那座名为“诺顿”的心牢之前,任何试图靠近的行为都会被视为侵犯。
我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比以往更加顺从。
每日清晨,我会主动走到她面前,在她审视的目光中,挽起袖子,露出手腕。
三天后,当她再一次吸食完我的血液,用丝帕优雅地擦拭掉唇边最后一丝猩红时,我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那是我用城堡里最上等的羊皮纸,亲手誊写的《自愿供血协约》。
“殿下。”我垂着头,将它恭敬地呈上。
莉莉丝没有立刻去接,那双狭长的赤瞳微微眯起,像一只慵懒却随时会扑杀猎物的猫科动物,审视着我。
我能感觉到她冰冷的视线,从我的发顶一寸寸滑到我递出羊皮纸的指尖,带着探究与怀疑。
终于,她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将那份协约夹了过去。
纸上是我娟秀的字迹,内容简单明了:我,林微,自愿每日为莉莉丝·冯·奥雷留斯殿下提供两瓶源质之血。
作为交换,我请求每月获得一日、每次六个时辰的城内自由通行权。
时间仅限白昼,且必须由护卫长卡洛斯在暗中随行监护。
在协约的末尾,我用自己的血,按上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然后,我补上了最后一句注解:“我既为您的血仆,也该有为您采买稀有药引、打探城中消息之责。”
满室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在噼啪作响。
许久,莉莉丝的指尖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自愿”那两个字上。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我的伪装。
“你想逃出这座塔,想去查你的来历,想……打开那扇门。”
她骤然抬眼,那双赤红的眼瞳亮得惊人,几乎要刺穿我的灵魂。
“可你忘了,林微。我们之间的契约烙印,会痛,会烫,会让我第一时间知道,你在撒谎。”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体内那源自血契的烙印,似乎真的开始隐隐发烫。
但我没有退缩。
我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在她如此锐利的逼视下,没有移开目光。
“我不是要逃。”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殿下,我是怕。”
这个字眼,显然让她感到了意外。
我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怕,哪一天您在外面被人围攻算计,浴血奋战的时候,我这个所谓的‘专属甜点’,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这间安全的暖阁里,焦急地等您拖着一身伤回来。”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震动,鼓起勇气,更深地刺了进去。
“我想学着……保护您一次。”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莉莉丝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总是蕴含着风暴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嘲讽,有探究,还有一丝被我精准捕捉到的……动摇。
良久,良久。
她猛地将那份协约拍在桌上,拿起羽毛笔,蘸了蘸旁边一瓶鲜红如血的墨水。
“刷刷”两声,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花体的签名张扬而凌厉,仿佛一道淌血的伤口。
“六个时辰。”她冷冷地丢下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差一刻都不行。”
约定之日,天刚蒙蒙亮。
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亚麻斗篷,在老管家塞巴斯蒂安的亲自押送下,穿过一条幽深曲折的暗道,第一次以“自由人”的身份,踏入了奥雷留斯王城的西市。
卡洛斯的呼吸像幽灵一样缀在我身后百米开外,我能感觉到,却看不见他。
我刻意绕开了那些属于贵族与大商人的光鲜区域,专挑那些阴暗、潮湿、散发着雨后泥土气息的巷弄穿行。
我的目标很明确。
最终,我在一栋墙体已经倾斜,仿佛随时会坍塌的旧书店前停下了脚步。
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质招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赫伯特的遗忘之页”。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枚生锈的铜铃发出喑哑的轻响。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古老羊皮卷的陈旧香气,扑面而来。
一个独眼老人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副老花镜,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他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找死人写的东西?还是想找活人不该看的东西?”他声音沙哑,仿佛两块砂纸在摩擦。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旧银币,放在了落满灰尘的柜台上。
那银币的一面,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藤蔓花纹。
这是我从城堡配发给我的物品中翻出来的,它被藏在前一任血仆的衣物夹层里,是我唯一的线索。
听到银币与木头碰撞的轻响,独眼老人赫伯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戴上眼镜,低头看去。
只一眼,他那只浑浊的独眼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初代女仆的印记?”他猛地抬头,那只独眼死死地锁定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竟然还留着这个东西。”
我的心头剧烈一震!
初代女仆?那是什么?
我正要开口追问,就在这一瞬间,我体内那股温润的金芒毫无征兆地微微一动,一股被窥伺的寒意从脊背窜起!
我猛地转头看向窗外——一道迅捷的黑影贴着对面的屋檐无声掠过,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然而,有什么东西从那黑影手中滴落。
一滴猩红的颜料,像血,却又不是血。
它在半空中并未坠落,而是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迅速延展、凝固,在灰败的墙壁上,化作了一句潦草而狰狞的箴言:
“甜点醒了,宴席就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