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扎在我背上。
我没有回头,握紧了掌心那本薄薄的日记,快步融入市集的人流。
那股视线如影随形,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狂热。
我强迫自己冷静,每一步都走得平稳,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出来采买的侍女。
直到拐进一个狭窄的巷口,那股视线才被建筑隔断。
我立刻闪身躲进一处堆满废弃木箱的凹陷里,屏住呼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的兴奋。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
正是那个披着褪色猩红长袍的男人。
他很瘦,脸色苍白得像终年不见阳光,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某种偏执的火焰。
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支画笔,笔尖上还沾着未干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是血。
他似乎没发现我,径直走到我对面的墙壁前,抬手便画。
画笔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以血为墨,在斑驳的墙面上勾勒出一副扭曲而诡异的图景。
那是一个少女,跪在地上,双手虔诚地捧着自己的心脏。
而一顶象征无上权力的华丽皇冠,正从她空洞的胸腔中破体而出,狰狞地生长。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画中的少女,分明就是我!
他画完最后一笔,侧过头,仿佛早就知道我藏在哪里。
他冲我咧开嘴,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闻起来……像一场即将绽放的灾厄。莉莉丝把你当成独一无二的甜点,可你知道吗?你更像一把藏在奶油蛋糕里的淬毒匕首。”
我后退半步,脊背紧紧贴上冰冷的墙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金色的光核在心口微微发烫,随时准备进入“超频模式”。
他却像是看穿了我的戒备,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画笔,血珠飞溅在地上。
“别紧张,我不是你的敌人。”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我只是……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把鲜活的灵魂当成下午茶的点心,细细品尝。”
他从长袍里甩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纸张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边。
我低头看去,上面是一副更加潦草的涂鸦,画着无数血仆挣脱锁链,推翻一座燃烧的王座。
而在图画下方,印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血神容器觉醒之日,即是王权崩塌之时。”
容器……是在说我吗?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转身,猩红的长袍在阴影中划出一道残影。
“下次见面时,希望你已经想好,”他的声音从巷子深处飘来,“是继续做那块任人宰割的甜点,还是成为……握住刀柄的人。”
他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我捡起那张传单,和那本日记一起,迅速塞进斗篷内衬。
回程的马车上,我靠着车厢壁,闭目飞速整理着今天得到的所有信息。
赫伯特的日记、神秘画家的警告、血神容器的预言……无数线索在我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我,正处在网的中心。
马车在经过一处偏僻的林荫道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我心中一凛,下一秒,车门被从外面轻轻敲响。
“大人,是我。”是卡洛斯压低了的声音。
我立刻打开车门。
卡洛斯穿着一身普通的便装,迅速闪身坐了进来,脸上满是凝重。
“时间不多,您听我说。”他语速极快,“公主殿下昨夜召见了王室首席炼金师,您签下的那份协议,被当成了铸造‘血噬镣铐’的契约核心。镣铐……已经铸成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副为我量身定做的囚具,终究还是来了。
“但是,”卡洛斯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也听到了别的事。您的血样,在三天前被秘密送往了圣光教会的秘所。我安插在教会的人传回消息,他们称您的血液为……‘初源共鸣体’。”
“初源共鸣体?”我重复道,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古老而沉重的魔力。
“是的。据说,这种体质的血液能够与血族最古老的‘始祖血契’产生共振。大人,莉莉丝殿下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您的血液,而是您这个人本身!您对她而言,可能不止是补品……更是稳定她王族血脉、甚至整个奥雷留斯皇族命运的关键!”
卡洛斯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我脑中的迷雾尽数劈开!
我猛地想起日记扉页上那句“献给所有被选中的甜点”,和那句“当甜点学会选择主人,便是新纪元开端”。
原来如此!
百年前那位初代女王的血仆,那位与我一样拥有“恒常状态”的少女,她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供血者,她是以凡人之躯,承载了整个血脉传承的……容器!
我猛然睁开眼,眼底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卡洛斯,”我看着他,声音冷静得不像话,“帮我再争取一次外出的机会。五天后,日落时分。我要去见一个人。”
“可是殿下那边……”
“就说我想再买一本诗集。”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要帮我拿到许可,剩下的,我自己来。”
五日后的黄昏,我再次披上斗篷,踏出古堡。
这一次,我没有去旧市集,而是直接走进了龙蛇混杂的贫民区。
在一家喧闹的地下舞场里,我找到了米娅——那个曾经在夜色中赠我黑色蔷薇的红裙舞女。
她正在舞台中央旋转,鲜红的裙摆飞扬,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一曲终了,她径直向我走来,额上带着薄汗,笑容明艳又神秘。
“你还记得那朵花吗?”她在我耳边轻声问,“它只在月蚀之夜前后盛开,花语是——‘逆命之爱’。”
她将一枚冰凉的金属物塞进我的掌心,是一枚精巧的银质蔷薇胸针。
“菲尼克斯让我交给你的。”米娅眨了眨眼,“他说,真正的自由不是逃跑,而是让囚笼为你开花。”
当晚,回到那间华丽的侧室,我反锁了房门。
在摇曳的烛光下,我将那枚银质胸针紧紧按在心口。
刹那间,体内的金色光核轰然作响,磅礴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出,灌入胸针之中。
冰冷的金属瞬间变得滚烫,与我的力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一层银光在胸针表面流淌,竟缓缓映出一段闪烁的隐藏纹路——那是一幅复杂的地图,曲折的线条最终指向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方:古堡地底深处,被标记为“初源祭坛”的禁地。
我握紧了滚烫的胸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莉莉丝、菲尼克斯、教会……你们都想用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都想让我成为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棋子。
很好。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
月亮只剩下一弯银钩,正被迅速聚拢的乌云吞噬。
风开始在城堡的尖塔间呼啸,带着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选一次棋盘。
我不再是那个等待被品尝的甜点,我是淬炼完毕的毒药,在静候最佳的时机。
然后,在愈发狂暴的风雨声中,我听见了。
走廊外,响起了一个清晰、沉稳的脚步声。
那不是任何守卫或侍女会发出的声音,它穿透了莉莉丝亲手布下的血纹结界,一步一步,正朝着我的房门走来。
是她的女王,穿过了她自己设下的囚笼,来见她最珍贵的,也是如今,最危险的私有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