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雅的记忆里，对弗雷·戈尔登的印象还停留在她七岁生日那一年。
那时的戈尔登家族刚被授予封地，成功从平民跻身贵族。按照惯例，新晋贵族需要举办一场宴会——这就像搬进新家要与邻居打招呼一样，是步入上流社会的第一课。
然而几天前还在田里锄草的戈尔登伯爵，哪有余力办一场像样的贵族宴？为了这件“人生大事”，他硬着头皮拜访格雷夫哈特大公，请求提供场地与支持。
作为内战中保持中立的格雷夫哈特家，其领地并未受到战火摧残。相比虽获得胜利却实力大减的保皇党贵族们，可以说拥有近乎压倒性的实力。
戈尔登伯爵打了个好算盘，如果得到格雷夫哈特家的帮助，那么就相当于为他做了政治背书。
这对于平民出身的他来说，简直是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就这样，戈尔登家族的第一场宴会，便堂而皇之地在格雷夫哈特城堡召开。
菲雅也第一次见到了弗雷——那个泥猴子。
没错，当年的弗雷和其他村里小屁孩没两样：野、脏、没礼貌、不懂规矩。在贵族小姐的眼里，与猴子没有任何区别。
“而现在，我居然要成为那个猴子的未婚妻？”
菲雅站在闺房的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近乎完美的少女。
金色的秀发，湛蓝的眼睛，白皙细腻的肌肤，宛如从童话中走出的精灵。
若要问她现在最爱的人，那无疑是镜子里的自己。
“这么漂亮的我，竟然要嫁给一个乡下泥腿子？”
“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别说是他，就算是上辈子的自己站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他碰我一下！”
她抬起白皙的手，轻抚自己的面庞，眼神逐渐变得痴迷。
“这张脸……只有我配碰，我配摸……啊，我真是太完美了……好美啊……菲雅，菲雅，我好喜欢你啊，我好爱你啊……”
她越说越沉醉，眼角都泛起湿润的光。
就在这副痴态中，镜里忽然映出另一张脸。
蜜莉娅——她的母亲。
她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酸楚与心疼。
菲雅还未来得及收回动作，蜜莉娅便缓缓走到她身边，轻轻抚上她的肩膀。菲雅愣了一下，抬眼便看到母亲红着眼眶。
下一瞬间，蜜莉娅猛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都是母亲不好，都是母亲……害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声音颤抖，泪水不断滑落，“如果我能再多关心你一点，你就不会这样了……都是母亲的错，让你受苦了，菲雅……”
“不是的，母亲你听我解释——”
然而深陷自责的蜜莉娅根本听不进去，只顾紧紧抱着她。
菲雅看着镜中的母女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苦涩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她穿越来此，如果不是她鸠占鹊巢——这个温柔的女人本不该如此自责。
真正的菲雅，也本应拥有美好的未来。
而她——剥夺了那个少女的一切。
这一刻，菲雅的胸口像被堵住了。
镜子里，一张完美的脸映着动摇的眼神，她忽然问自己：
我到底是谁？
是那个拼命卷死同行却把自己卷死的大傻蛋？
还是蜜莉娅的女儿？伯纳德的妹妹？格雷夫哈特家的千金小姐？
她只能选择一次。
而这一选择，将决定她往后的人生。
“我是你的女儿……”菲雅盯着镜子，咬紧了牙，“我是菲雅·冯·格雷夫哈特。”
“欸？”
蜜莉娅愣住，还没等她回神去喊牧师，菲雅已经转身紧紧抱住她。
“母亲，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吓你们……我没有病，那些都是我装的……对不起，对不起……”
“欸？”
……好吧，一个精神病人永远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病。
在听到女儿一连串奇怪的话后，蜜莉娅当场吓得叫来牧师。随后，全家人围满了房间。
牧师一会儿摇烟，一会儿抹圣油，最后又跳了一段堪比跳大神的驱邪仪式，才算结束。
一套流程下来，菲雅已经虚脱，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乖乖躺着任人折腾。
“安托大师，怎么样？恶魔……从我女儿身上离开了吗？”
蜜莉娅焦急地问。
安托大师——格雷夫哈特家的医师兼祭司，身披火红斗篷，看似仙风道骨。
但在菲雅眼里，这人连半桶水都算不上。
如果让菲雅开除一个最没用的人，她一定会选安托大师。
什么，你说菲雅呢？
好吧，菲雅承认自己是家里第二没用的人。
安托大师摆出威严的姿态：“我已用菲尼克斯的净化之力驱散恶魔。小姐已经恢复正常了。”
菲雅撇了撇嘴：要不是她配合演戏，这老头早被扫地出门了。
“菲雅，你还记得妈妈吗？”
蜜莉娅满脸期待。
菲雅知道，事情到这地步，她“有病”的形象是洗不掉的，只能顺水推舟。
“母亲？我……我这是怎么了？”
“菲雅，你回来了！”
蜜莉娅激动地把她抱紧。
“母亲……”
菲雅被抱得晕乎乎的。蜜莉娅像放大版的她，一样温暖甜香。这样的怀抱，她甚至想赖一辈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外头突然雷雨大作。
伯纳德赶紧去关窗，然后对母亲道：
“母亲，让菲雅休息吧。”
菲雅瞬间投去一记足以杀人的眼刀。
伯纳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默默退出房间。
格雷夫哈特公爵走上前来。
他立在那里，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沉稳、威严、笼罩一切。
他开口：“你和弗雷的事，伯纳德已经告诉你了。”
“父亲，我不想嫁人！”
“你没有选择。”
“母亲！”
她只能向蜜莉娅求救。
可蜜莉娅只是怜惜的挽着她的头发，心疼，却沉默。
格雷夫哈特公爵身躯宛若一尊不可撼动的大山，遮住菲雅的天空，让她逃无可逃。
“菲雅，不要恨我们。”
格雷夫哈特公爵缓缓道，“这是我们能为你找到的……最好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