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摇摇晃晃地漂在海面上。
天与海在远处连成一线,沉默得像一张巨口,随时能把她吞下。
菲雅抱着膝盖坐着,像一只被暴风雨卷到深海的小兽。
她没有哭。
眼泪早在码头那一刻就被风吹干了。
但悲伤和自责却在胸腔里不断聚合,像暗潮般推着她陷入深渊。
老乔倒在她眼前的画面反复浮现——
那双饱经风霜的手颤抖着,像最后一次捞起垂死的鱼;
那声“快走”,沙哑得像岸边的断桅;
还有他嘴角最后那丝慈祥的笑……
像把她当成了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是她害死了他。
这个念头像锈钉一样刺进她心里。
如果她从没来过这个小镇……
如果她没有享受这段短暂的安生日子……
老乔现在还会在傍晚收起牌匾,背着破渔篓走向海边。
他还会在烛火下给人讲那些荒腔走板的故事,
还会挥着手教那些青年渔民别总在饭点往她跟前凑。
可现在——
她欠他的,再也还不了。
海风刮得她脸颊发疼,但心里的疼更深。
菲雅伸手抹了抹额前被海**湿的金色发丝,低声呢喃:
“……对不起……老乔,对不起……”
她说着说着,声音像被海水吞掉一样,只剩下颤抖。
夜幕降临。
小船在海潮里漂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染上微光。
饥饿、寒冷、疲惫交替折磨着她,
可比这些更让她痛苦的是那种把所有人都拖进深渊的命运感。
她忽然记起老乔塞给她的那个小包。
她颤着手打开——
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币和铜币,
乱糟糟地混在一块,像是这些年老乔一点点攒下的全部家当。
还有一些旧钓钩、擦得发亮的贝壳挂坠、和一块磨平了的石子。
都是廉价的、毫不起眼的小东西。
却是老乔把生命过成岁月时,留下的全部。
那一瞬间,心里的酸意涌得她喘不过气。
老乔明明也很穷,
却把能给的全给了她。
菲雅轻轻抚着那些硬币,
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却越摸越觉得刺痛。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她仰头,努力让呼吸平稳一些。
海风带着盐味吹过她颤抖的肩膀。
直到太阳升高,光线把海平面照得一片金色。
菲雅从包裹底部摸到那个口哨。
“看不见岸的时候……吹响它。”
这是老乔的遗言,也是他最后给她的指路。
菲雅抬起头。
四周只有海,没有岸,没有小镇,没有烟火,
也不再有老乔。
她紧握着口哨,指尖微微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把口哨放到了唇边。
风停了。
浪也像屏息一样。
“老乔……我照你说的做。”
她轻轻吹下去——
海面上刹那响起一个悠长、苍凉、像深海呼吸般的哨声,
穿透灰蓝色的天穹,传向未知的方向。
随后,大海开始回应。
急促的海流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骤然在小船下方聚拢。
菲雅几乎抓不稳船沿,只觉得整条船被浪花拖拽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去。
海风刮得她眼睛生疼,她不得不半眯着眼。就在视线被刺得模糊的瞬间——
那座岛出现了。
仿佛从雾里慢慢浮出,仿佛从老乔的旧故事里走来。
岛屿中央的礁石如暗色的牙齿般竖立着,而悬崖上——
站着一个女人。
她静静地立于海风中,衣裙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她的头发长而顺滑,却是一种不属于凡世的颜色——
深海般的蓝。
冷、清、纯净,像从冰层里雕出来的。
她没有挥手,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只是以一种被海雾轻遮的神秘姿态看向菲雅。
那目光并不敌意,却如潮水般深不可测。
下一瞬,海流猛地发力,小船被推上岸,搁浅在湿漉漉的沙地上。
菲雅踉跄着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蓝发女人已经向她走来。
脚步轻盈,如海风走动。
走近后,她的声音淡得仿佛风吹过海面:
“你终于来了。”
菲雅怔住:“……你认识我?”
女人注视着她,眼中的蓝像深渊。
“我注视过你,还有那个孩子。”
那一刻,菲雅呼吸骤停。
“‘孩子’……你是说老乔?”
女人点头。
神情没有悲喜,却带着一种触及心底的温柔:
“他曾欠我一件事。为了偿还,他把你送到了这里。”
菲雅的喉咙像堵住一样,千言万语涌上来——
老乔年轻时迷失海上的故事是真的?
这女人又为什么会知道自己?
可还没等她开口,女人已经转身,裙摆在海风中如水浪拍岸。
“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