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消散之后，大地像经历了一场巨兽的长啸。
空气中仍漂浮着未落尽的沙尘，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斜斜地落在驿站的石墙上。
驿站长沉默了许久，眉头皱得死紧，像是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门口的大汉们说：
“去把她叫来。”
那口气像压着沙海的重量。
不多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驿站后厅走出。
她比刚才的沙暴更让整个驿站安静下来。
女子步履轻盈，脚踝的银铃随动作叮当作响。
她有着安哈萨尔典型的古铜色肌肤，却比同族更细腻，更像被月光抚过的沙砾；
面部遮了一层深蓝色薄纱，只露出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
冰冷，又像极夜中的火。
她的身形极其柔美。
腰肢窈窕得仿佛一握即折，而步伐却稳若流沙，带着舞者特有的韵律。
菲雅怔住了。
她认出来了。
昨夜的篝火旁，那位随着骨鼓与铜铃起舞的女子。
她的舞姿像沙海的风——热烈、自由、蕴着一种濒灭前的悲歌。
那时，女子的眼眸曾透过面纱与菲雅短短相触一瞬。
现在那双眼又看向她，如同重新确认猎物的鹰。
但与昨夜不同，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谨慎的审视。
驿站长将手按在胸前，向女子微微低头。
那是沙民对同族强者，也对圣职者的礼。
“旅人，这是你们今后的向导。”
他顿了顿，像是慎重地吐出一个名字：
“……沙妮尔·莱桑德拉。”
这个名字在空气里轻轻震动。
菲雅重复了一遍：“沙妮尔·莱桑德拉？”
女子点头，声音轻，带着沙海特有的磁性：
“你可以直接叫我沙妮尔。”
她的语言里有种慢慢沉入耳中的节奏感。
沙妮尔走近她们。
几乎所有沙民都微微让出了路。不是畏惧，而是尊敬。
菲雅这才看清她的细节，她的眼睛深得像黑沙裂谷的夜，面纱之下隐约有高挺的鼻梁与饱满的唇线。
皮肤呈月影打过的古铜光。
头发以金环束在后方，随着步伐轻轻摇摆。
她身侧的腰链随律动微响，像舞蹈未落尽的尾音。
这女子，无疑是沙海中最致命的风景。
沙妮尔站在两人面前，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像在沙中筛金般打量着她们，最终开口：
“你们要去何方？”
她的声线带着沙海特有的轻颤，却稳得宛如某种试探。
菲雅与希瓦对视一眼。
她不能说太多。
不能让安哈萨尔的任何人知道她们的真正目标是泰坦的心脏。
泰坦是沙民信仰的神明，一旦暴露，沙妮尔会不会继续带路尚未可知，甚至有可能对她们发起攻击……
菲雅深吸一口气，谨慎开口：
“我们要去杜哈特城邦。”
沙妮尔眼眸微动。
杜哈特。
安哈萨尔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城邦。
沙民的商队、祭司、战士与各色族群都聚于此，是进入泰坦山脉之前最重要的补给点。
沙妮尔没有立即答应，只是淡淡问：
“你们知道城邦与帝国的关系吗？”
希瓦沉声道：“据说帝国的总督留任在那里。”
沙妮尔盯着她，片刻后，她将手指轻轻敲在腰侧的金链上，发出一声清响，像是做出了决定。
“……可以。我带你们去杜哈特。”
空气里的紧绷瞬间缓和。
但未等菲雅松口气，沙妮尔已经向前迈了一步，面纱后声音冷如夜风：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们——尤其是你们帝国人。”
菲雅下意识挺直了背。
沙妮尔继续道：
“沙漠不是你们帝国地图上的柔软黄线，它会吞人骨头。”
她抬手指向驿站外那片金色荒原：
“那里有盗贼、巨蝎、夜行的吞骨蛇……”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般锋利：
“还有最危险的拂晓。”
菲雅双眼微缩：“拂晓？”
沙妮尔点头。
“那是沙民们团结起来的反抗军，为猎杀帝国人而存在。”
驿站中的沙民听到“拂晓”二个字，都下意识侧头避让，眼神里浮现复杂的畏惧与敬意。
沙妮尔继续道：
“他们不讲理由，不问缘由。只要是帝国人见一个杀一个。”
她的眼睛缓缓扫过菲雅与希瓦的白皙皮肤。
那一刻，她不用多说，菲雅就已经明白了含义。
“所以——”
“从现在开始，不要离我太远。”
她的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像是在陈述一种无法反抗的自然法则。
菲雅轻声道：“我们会听你的。”
希瓦点头，蓝眼深处的光芒如冰刃闪动：“相信你的判断。”
沙妮尔微微眯眼，似乎对这份果断有些意外，又像是确认了什么。
随后，她转身，面纱扬起一角，在日光下闪烁如水纹。
“收拾好你们的东西。”
她的脚步声和银铃声一同响起，带着沙民特有的节奏。
“半个时辰后出发。”
出发前，菲雅抓紧自己的剑鞘，看着那背影轻声感叹：
“她……好像有点凶。”
希瓦却淡淡道：
“但她不会害我们。”
菲雅歪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希瓦轻轻捏了下菲雅的腰，冰凉的触感像是某种肯定。
“直觉。”
菲雅顿时脸红：“希瓦，不要随便这样……”
希瓦却一本正经：“你刚才紧张。”
“我——我没有！”
“你有。”
“……”
她们的小声拌嘴刚开始，沙妮尔已经走到驿站门口回头：
“喂。帝国人。”
菲雅被喊得一个激灵：“……啊？”
沙妮尔琥珀色眼眸微微挑起：
“别磨蹭。沙海不会等你们。”
驿站长将皮囊水袋塞进菲雅怀里，又递给希瓦一把弯刀。
“沙妮尔难得愿意带外族人。你们听她的，就能活着走到杜哈特。”
沙妮尔已经踏入了沙海的第一道坡面。
风扬起她的面纱，露出轮廓分明的侧影。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起手：
“走。”
银铃响起。
三人的身影被烈日拉得很长很长，
像是踏入了一条由神的遗骸组成的道路。
而前方是安哈萨尔最庞大、最混乱、最古老的城邦：
杜哈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