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有人，牧清欢收起玉笛。
他虽然时常在小师妹的面前发癫，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靠谱的两仪峰大师兄。
他打量了一下石阶上的少年，对方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布袍，绝非仙渺宫制式，显然是误入此地的升仙大会新人。
只是……眼前这少年眉清目秀，不知为何，莫名让牧清欢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牧清欢开口问道：“你是来参加升仙大会的弟子吧？你是不是迷路了？这里可不是新弟子应该来的地方。”
那少年被他的嗓音惊醒，猛地回神，脸上“唰”地飞起两片红霞，慌忙躬身行礼，结结巴巴道：“前、前辈恕罪！我确实是迷路了，本欲前往升仙大会会场，不慎误入此地，惊扰前辈清修，实在抱歉！”
他紧张得手指都绞在了一起。
牧清欢见他拘谨得手足无措，心下莞尔，宽慰道：“无妨，每年大会都有新人误入山林，此处并非禁地，你随我来吧，我正要去会场，顺路带你一程。”
他顿了顿，自报家门，“我叫牧清欢，是仙渺宫的弟子，小兄弟如何称呼？”
“晚辈苏晨，谢过牧前辈指路之恩。”少年低着头，小声回答，似乎不太习惯被他眼中这样一位气质卓然的前辈注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牧清欢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引路，可忽然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苏晨？
嗯？
苏晨！！？
他猛的转身，目光再次落在苏晨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你说你叫苏晨？”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地点点头：“是…是的，前辈。”
见那少年居然真的点了点头，牧清欢不禁眼前一黑。
不是，哥们？
怎么回事？
说好的龙傲天男主呢？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变成了个小南娘？！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质朴”感的少年，尤其是那对像是个雏鸟一样茫然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没有被知识给污染过的纯真，一时间有些无措。
牧清欢不懂，但是牧清欢大受震撼！
虽然说原作中的第一男主立绘因为年龄的原因，看起来确实是幼了一些，可也不至于让人产生什么误会。
可眼前这个一说话就脸红成这样，脸上还带着一对小酒窝的腼腆少年，你说他居然就是原作里那个未来将会踏碎天道，证得无上仙途，红颜知己们足够凑一足球队的原作第一男主？
牧清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该说原作立绘诈骗，还是说是自己对这位第一男主抱有的刻板印象太强了。
但好在吃惊了那么一瞬之后，牧清欢很快的就整理好了心情。
他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连师妹的袜子和师姐的肚兜他都偷过，岂会因为见到这位原作第一男主的模样与自己设想中那龙傲天的形象不同而吃惊的合不拢嘴？
当初他见着师尊与师妹，不也同样惊讶于对方与立绘上差距之大？
他现在更惊讶的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惯性！
在原作中，苏晨第一次与“牧清欢”的相识，同样也是因为升仙大会期间，苏晨不小心迷路。
但那次是苏晨撞见了“牧清欢”在调戏一个新上山的女弟子，苏晨见不惯，出手制止，而与“牧清欢”结下了梁子。
可眼下，在诸多完全不同要素的叠加下，苏晨却还是如剧情中那般因为迷路而遇见了他。
看来，不管牧清欢是否还是曾经的那个“牧清欢”，这个世界的走向依然是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的。
几年前，在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牧清欢就知道之后他那小师妹会因为犯下一个大错而被剥夺碧萝峰内门弟子的身份，被流放到他们两仪峰来做联络弟子。
他曾多方奔走试图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甚至提前解决了会造成那场大错发生的事端。
但即便如此，它却还是以一种牧清欢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师妹也如同原作中同样，被送到了破落的两仪峰来。
而眼下，这样的情形，只是让牧清欢再度确认了，这个世界的确是有着天命一说的，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哪怕是走向情况与原先完全不同。
牧清欢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如果天命真的如此不可阻挡，那他是否也终究会像是原作中那样，不管他怎么努力，怎样的想要去改变，最后都会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呢？
他眉头微蹙，摩挲着手中的玉笛，口中喃喃低语：“天命，当真如此么……”
肩头的小白狐似乎感应到他心绪的波动，蓬松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柔软的安抚。
这微小的触感却像一道清泉，让他回过了神来。
他差点就着相了。
就算是真的世界真的某种惯性，会冥冥之中，把一切导向原先的轨道，但这一切也同样事在人为。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没用的话，那他应该会如同原作中那样人厌狗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够与这位原作中的第一男主谈笑风生。
这样一想，牧清欢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心境更加的通透了一些。
他终究只是自己，而不是原作中的那个“两仪峰大师兄”。
他平生的愿望拢共也就三件：
找出屠村的仇人，以告慰这个世界他的爹娘在天之灵；
守着两仪峰这方小天地，撸撸狐狸，逗逗师妹，安稳度日；
坐等天命之子们拯救世界，然后混吃等死活到九十九而已。
至于其他的，他只需顺其自然，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一念通达，豁然开朗。
他忽然觉得那卡他许久的灵动境后期瓶颈，竟在这一刻如同春冰乍裂，悄然松动了。
苏晨看着眼前的牧清欢，神色间仍带着点不好意思。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居然看着这位牧前辈吹笛子的模样看的入了迷，他倒不是有什么想法，真的就仅仅只是觉得那笛声很好听而已。
他心中艳羡不已，仙人不仅长生逍遥，就连音律都如此超凡脱俗，真是令人向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那串不起眼的石珠手链。
脑海中，那道空灵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的提醒与警惕：“锦若，你小心点，此人方才看你的眼神有异，似识得你，你从前可曾与他……等等！他竟要突破了？！”
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诧。
“啊？”苏晨茫然地张大了嘴，也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
只见周遭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化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乳白色雾流，朝着牧清欢周身温和而迅捷地汇聚而去！
这景象与他当初突破问道境时磕磕绊绊的艰难截然不同。
牧清欢的突破，行云流水。
那灵气雾流缠绕其身，非但没有丝毫狂暴之意，反而如同温顺的溪流汇入深潭，被他周身自然而然地吸纳，炼化。
云霞如锦缎铺展，灵气似溪流入潭。
心锁一朝开，道境自登攀。
整个过程丝滑流畅得让苏晨目瞪口呆。
原来突破境界还能如此轻松写意？简直颠覆了他对修炼的认知！
牧清欢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更胜从前的灵力，心中也是一喜。
困扰多时的瓶颈竟在此刻松动突破，虽离嫦绮师姐那般的真我境天骄依旧遥远，但在仙渺宫弟子中，此刻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了。
灵动境是前期的一个小门坎，若是资质不佳，在这上面卡了十来年都是大有人在。
而这都要多亏今日与主角这一见，该说不说，不愧是主角啊，身负大气运之人，他只是见了一面，竟直接就让他突破了。
他压下心头杂念，想想剧中这些个主角们那一个个逆天的修炼速度，他一个刚刚迈入万象境的家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他对着还在发愣的苏晨温言道：“随我来吧，升仙大会吉时将至，莫要耽误了你的前程。”
苏晨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有劳前辈！”
牧清欢当先引路，刻意放缓了脚步，让苏晨能轻松跟上。
山路蜿蜒，云雾在身边缭绕。
沉默片刻，牧清欢状似随意地开口：“苏晨师弟是从何处而来？年岁几何？”
他故意用了“师弟”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如果实在避不开主线，避不开各路主角，那就打好关系，等未来能抱抱大腿也不错，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回前辈，”苏晨连忙答道，“晚辈今年十四，是从一个叫栖霞村的地方来的。”
他报出了那个养育他十年，位于大山深处的小村落名字。
“栖霞村？”
牧清欢脚步未停，侧头看了他一眼，唇边漾开一抹笑意。
“好名字。‘栖霞染翠微，林壑自生晖’，想来是个钟灵毓秀之地。我年长你四岁，虚度十八春秋。师弟不必总称前辈，唤我声师兄便是。”
“这…这如何使得！”苏晨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前辈是仙家人，我不过一介山野村夫，尚未入得仙门，怎敢僭越？”
可牧清欢却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惶恐：“有何不可？师兄我当年也同样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山野村夫又如何？璞玉未琢，更显天然。我看得出，你对这升仙大会心存忐忑，师弟你只需记住，莫道仙途多歧路，精诚所至金石开，以你的根骨资质，叩开仙门，并非难事。”
这句话虽简短，却如同晨钟暮鼓，重重敲在苏晨心坎上。
“莫道仙途多歧路，精诚所至金石开……”他喃喃重复着，咀嚼着字句间的豁达与希望。
长久以来因资质“驽钝”，屡遭白眼而积压在心底的自卑、惶恐、迷茫，仿佛被这温润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撬开了一丝缝隙。
是啊，就算前路迷茫又如何？
坚持下去，或许下一刻便是峰回路转！
前辈他……竟一眼就看穿了我心底的怯懦与渴望？
就在他心神激荡，咀嚼着这句诗的分量时，脚下却是一个不留神，踩在了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青石上。
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稳稳托住。
那手掌传来的力量，让苏晨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小心些，山路湿滑，需留神脚下。我们得加快些脚步了，前面还长着呢，大会可不等人的。”牧清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着，他自然地松开手，继续在前引路。
“是！多谢牧师兄！”苏晨站稳身形，脸上又有些发烫，他赶紧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牧清欢的步伐。
跟在牧清欢挺拔的身后，苏晨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萍水相逢却让他倍感亲切的师兄。
他越看越觉得这位牧师兄的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洒脱感，再加上那一对澄净的眼眸，望似一片星空，让人有一种本能的信服，觉得可以依赖的感觉。
光风霁月，和光同尘。
苏晨贫瘠的词库里，忽然蹦出了这两个他曾在苏家藏书阁某本破旧典籍上瞥见过的词句。
他觉得，用来形容此刻的牧师兄，再贴切不过了。
他曾以为仙人都该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视凡俗如草芥的模样，就如同山下那些接引弟子般带着倨傲与疏离。
可牧师兄的出现，却在短短片刻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原来仙人，也可以是这般温和、洒脱、令人如沐春风的存在。
一种奇妙的庆幸感在苏晨心底蔓延。
若非迷路，他怎会有缘遇见牧师兄？
又怎能听到那句直指他心扉的“莫道仙途多歧路，精诚所至金石开”？
他忽然觉得，这场迷路，或许也并非坏事。
“锦若。”
脑海中，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个牧清欢，你仍需多加留意。他初见你时，那眼神绝非看陌生人之态。此人绝非表面这般简单，或许对你不怀好意。”
苏晨闻言，下意识地又仔细看了看牧清欢的背影，那背影挺拔而坦荡，实在看不出丝毫阴鸷。
他微微蹙眉，在心中回应：“老师，或许……是您多虑了？我不过一介山野村夫，身无长物，连回去的盘缠都快用尽了，牧师兄身为仙家弟子，图我什么？或许…只是先前在山下人群中见过一面？我觉得牧师兄不像坏人。”
虽然他知道老师这么说也是为了他好，是为了提醒他，让他小心一点，可这样的他，有什么事值得这样的一位师兄不怀好意的？
那女声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与他才相识多久？说过几句话？便如此信任于他？！”
苏晨抿了抿唇，认真思索片刻，老实的回答道：“是直觉，老师，您不是常说，我的直觉有时出奇地准吗？”
“……”
脑海中的声音彻底沉默了，似乎被自家徒弟这过于质朴的“直觉论”噎得无话可说。
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学生，居然被一个男人这么几句话就给骗的晕头转向了！
想当初她为了取信于他，究竟花费了多长时间？
长得好看真的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吗！
“老师？”苏晨试探着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正有些忐忑，前方的牧清欢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身让开。
苏晨收势不及，差点一头撞上牧清欢的后背，慌忙刹住脚步，脸上又腾起一片窘迫的红晕。
“师、师兄？”
牧清欢浑不在意，抬手指向前方：“喏，我们到了。这里便是升仙大会的会场，师弟快去寻报名处登记吧，莫要误了时辰。”
苏晨顺着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座由泛着暗金色金属光泽的奇异石板铺就的巨大广场，豁然呈现在眼前。
广场之上，人声鼎沸，黑压压一片足有数千名和他一样的年轻子弟，神情或激动、或忐忑地汇聚于此。
远处高台巍峨，隐约可见数道气息不凡的身影端坐其上。
就在这时，两道迅捷的身影驭着飞剑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牧清欢面前，那两名身着紫雷峰服饰的弟子跳下来，对着牧清欢行礼。
“牧师兄！可算寻到您了！顾师姐遣我们四处寻您，大会即将开始，八峰首席弟子皆需列席主持，独缺您一人了！”
首席弟子？八峰之一？！
苏晨心中剧震，猛地看向牧清欢。
原来一直给他领路的牧师兄，竟是地位如此尊崇的一峰首席？
那岂不是仙渺宫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人物？
就在苏晨震惊得说不出话时，牧清欢已从容转身，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看来只能陪你到此了。师弟，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记住方才的话，尽力而为，定有所获。”
“多…多谢牧师兄！”苏晨连忙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激动。
牧清欢拍了拍苏晨的肩，动作自然得如同鼓励自家子侄。
随即转身，在两名弟子的引领下，朝着高台方向走去。
雪白的衣袂在人群中划过一道显眼的轨迹，肩头的小白狐回头，冰蓝的尾尖似乎对着苏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苏晨站在原地，望着那迅速融入高台方向的背影，心脏还在因刚才的消息而剧烈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