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如龙吟，浩荡的声浪在金霄峰层层荡开，压过了广场上的喧嚣嘈杂。
原本心浮气躁的新人们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高台。
首席长老陆思帆须发皆白，一身素净道袍，此刻缓缓起身。
他目光温和地扫过下方一张张充满期盼与忐忑的年轻脸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君远道而来，齐聚我仙渺宫，叩问仙途，诚心可嘉。大道渺渺，仙路崎岖，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得。今日升仙大会，便是尔等叩开仙门之始。望尔等尽展所能，不负此心，不负此缘！”
没有冗长的训话，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带着沉甸甸的期许，也昭示着选拔的残酷。
话音落下，陆长老微微颔首，便重新落座。
升仙大会共分四环，层层筛淘，严苛无比。
第一环，灵根显化，测资质根基，此乃问道之始。若无良材美质，一切皆为空谈。
第二环，心境试炼，过幻阵迷障，验道心坚韧。心志不坚者，纵有天赋亦易入歧途，或止步不前。
第三环，契灵契合，感天地精灵，寻同修伙伴。此乃元央仙道独有之基，若无契灵相伴，纵是绝世天骄，前路亦如镜花水月，难以触及那最终的合道之境。
而最后一环，则是实战演练，考较应变与根基深浅。唯有前三环皆过者，方有资格于此展露锋芒，争夺各峰青。
但基本上，能够通过前三环试炼，来到这最后的实战环节的，其仙渺宫弟子的身份便已是板上钉钉。
牧清欢坐在首席弟子的末席，肩头的小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蓬松的尾巴尖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痒意。
他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数千人齐聚，场面蔚为壮观。
但他却清楚，这第一关灵根显化，看似最简单，却反而最难通过，其中九成的人，都会在这一关里直接被淘汰。
修仙界有灵根者不在少数，十人中便可能有一人拥有。
然，灵根亦有高下之分，最普遍的便是杂驳不堪的杂灵根，灵气亲和度低，修炼速度极其缓慢，瓶颈重重，虽能引气入体，但终其一生能到灵动境便是极限。
当然，在杂灵根之下，还有废灵根，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总之，像这等的资质，仙渺宫这等大宗门自然是不会收的。
至于这升仙大会的第一环是如何进行的。
对于此，牧清欢只能说。
修仙界经典设计了。
“大会开始！首测灵根！请各峰弟子引导新人，按序上前，触碰显灵碑！”一位负责司仪的执事朗声宣布。
随着指令，广场上早已划分好的区域开始有序移动。
数十名身着各色峰服的仙渺宫弟子穿梭引导，将黑压压的人群分流，引向广场边缘早已安置好的十数座古朴石碑，那便是显灵碑。
碑身呈玄黑色，表面光滑如镜。
当测试者将手掌贴于碑面，灌注一丝微弱灵气于上，碑身便会根据其灵根属性与纯净程度，显现出不同色泽与强度的光芒。
靠近牧清欢视线左侧的一座显灵碑前，一名身材壮硕的少年正忐忑地将手掌贴上冰冷的碑面。
他深吸一口气，运起灵气，碑身沉寂片刻，陡然亮起一层浑浊的土黄色光芒，光芒黯淡，边缘模糊不清，仿佛掺了无数沙砾。
碑面缓缓浮现出几个清晰却冰冷的大字：
【土属性杂灵根】
少年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化作难以置信。
他猛地收回手，指着石碑，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只是杂灵根？！这碑有问题！一定是坏了！”
他状若疯癫，试图再次拍击石碑，却被旁边维持秩序的两位外门弟子眼疾手快地架住。
“冷静，显灵碑不会有错。”
“仙缘天定，强求无益，莫要扰了他人！”
“放开我！我不信！让我再试一次！”
少年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双脚在地上拖出痕迹，却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架离了队伍，只留下几声不甘的嘶吼在空气中回荡。
这样的场景，在广场各处不断重演。
叹息、啜泣、不甘的咆哮……各种声音交织，汇成一片背景音。
尽管对于真正已经踏上仙途的修仙者来说，自身的资质其实并没有契灵的资质与成长来的更重要。
但对于这些初窥门径，满怀憧憬的新人来说，显灵碑上那短短几个字，几乎就是对他们未来成就的第一道无情宣判。
残酷，却也是修仙界最赤裸的现实。
当然，也有着其他不同的情况，比如，另一边：
一位身着淡绿罗裙的少女，紧张地将纤纤素手按在碑上。
随着她灵气的注入，碑身骤然亮起，那光芒纯净且充满生机，随后碑面清晰地映出：
【木属性玄灵根】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在她脸上炸开，双颊瞬间染上红霞。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泪光。
“玄灵根！是玄灵根！”周围传来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艳羡的目光。
玄灵根，虽不及万中无一的天灵根与稀少的地灵根，却也已是百里挑一的良材美玉，只要后续与契灵的契合度不要太差，进入内门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前途一片光明。
在碑文显现的同时，高台上便传来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
“此女灵根纯粹，与草木亲和，正是我碧萝峰所求之才。这个弟子，我们碧萝峰要了。”
出声的是碧萝峰首席弟子。
她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地落在那绿裙少女身上，仿佛在看一枚等待打磨的璞玉。
这亦是升仙大会的规矩。
在灵根测试环节，若发现属性契合，资质上佳的苗子，各主峰首席有权当场预定，以免明珠暗投。
八大主峰各有其传承属性，木属性的好苗子，自然归属专精木系道法契灵的碧萝峰。
除非真的遇到双属性灵根，还是那种天资很高的，需要在座的长老们来定夺以外，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两峰之间为了争夺弟子而大打出手的情况。
当然，如果是自家小师妹那样的双属性天灵根，那情况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但这一切都与牧清欢没关系了。
除了因为作为两仪峰首席，牧清欢实在是没什么话柄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两仪峰所对应的阴与阳太过特殊。
阴与阳，作为九大属性中极其特殊的存在，其单属性灵根的出现几率，比其他灵根还要稀少得多，大多时候，它们更像是其他属性灵根的“伴生品”，以双灵根的形式出现。
真遇到这样双灵根，且资质不错的好苗子，除非别峰的首席大发善心，不跟他抢，否则牧清欢根本就抢不过别人。
弟子的资质，决定了一峰的实力如何，而一峰的实力，则关乎宗内的资源倾斜。
除了弟子主动选择他们两仪峰，否则没人会大发善心将好苗子让给两仪峰。
这种无言竞争，自仙渺宫开宗立派以来就从未停歇过。
牧清欢在座位上枯坐了半个时辰，屁股都坐疼了，期间倒是出现了一个身负阴与火双属性元灵根的少年，资质颇为不俗。
牧清欢刚想开口说话，旁边朱颜峰的首席弟子已经“噌”地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宣布：“此子火性精纯，正是我朱颜峰所求良才！”
牧清欢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这瓜明显更亲近隔壁的火炉。
唉，这升仙大会，简直是大型人才拍卖会现场。
我们两仪峰就是那兜里没几个铜板的围观群众。
牧清欢腹诽着，百无聊赖之下，干脆把注意力转向了腿上的小白。
他揉捏着小白蓬松柔软的尾巴，小白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尾巴也配合地轻轻摆动。
然而，当牧清欢的手鬼使神差地试图滑向它那看起来无比诱人，还毛茸茸的雪白肚皮时。
“嘤！”
小家伙却瞬间炸毛。
原本眯缝着的眼睛陡然睁开，警惕地盯着那只“图谋不轨”的手。
它敏捷地抬起前爪，毫不客气地“啪”一下拍开牧清欢的手指，力道不大，但警告意味十足。
见牧清欢还不死心，它甚至作势要张嘴去咬，小巧的尖牙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呜。
“啧，小气鬼，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都养了你五年了，都不肯给我摸一下肚皮。”牧清欢悻悻地收回手，有些纳闷地嘀咕。
“真是奇了怪了，书上不是说雪隐狐最是亲人，最喜欢翻肚皮给人摸的吗？怎么到你这就成禁区了？难不成你是只假狐狸？”
小白闻言，羞恼的瞪了他一眼，他还好意思说，竟然敢摸她的……
她没把他的手指头给咬下来就已经很大度了！
可在牧清欢的眼中，小家伙就只是高傲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应该是在说：愚蠢的人类，本狐的肚子也是你能随便摸的？
随即它优雅地转了个身，用蓬松的尾巴和后脑勺对着牧清欢，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只留下一个“莫挨老子”的背影。
牧清欢哑然失笑，倒也没太纠结。
契灵如同人，各有脾性，或许这只小家伙就是格外矜持些。
他摇摇头，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测试。
就在这时，一个接引弟子清晰洪亮的报唱声穿透嘈杂，清晰地传到了高台上：
“下一位，江枫，阴属性玄灵根！”
“阴属性玄灵根？”
牧清欢精神一振！
单属性的阴灵根，还是玄灵根，这可是实打实的好苗子，正合两仪峰传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开口。
然而，一道清冷悦耳的女声，却比他更快一步响起，如同冰泉击玉，瞬间压过了全场所有的声音。
“此名弟子，我们紫雷峰要了。”
话音落处，顾嫦绮已然亭亭玉立，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眸子，状似无意地瞟过牧清欢的方向。
“哗——”
高台上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所有首席弟子，包括端坐主位的几位长老，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顾嫦绮。
按照仙渺宫升仙大会延续数百年的惯例，为了维护各峰和睦，避免恶性竞争，弟子灵根属性与哪一峰的核心传承属性最为契合，便优先由哪一峰挑选。
阴属性对应的，自然是两仪峰。
紫雷峰主修雷法，雷属阳刚暴烈，与阴属性虽非相克，但也绝不算是上佳匹配。
顾嫦绮此举，无异于公然打破了默认的规则。
金霄峰首席谢景轩眉头紧锁，率先站起身，对着顾嫦绮抱拳道：“顾师妹，升仙大会自有章程。这位江枫小友身负阴属性玄灵根，按例当归属两仪峰，不知师妹此举何意？莫要伤了峰间情谊才是。”
他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的不满和提醒之意却十分明显。
面对质疑，顾嫦绮丝毫不慌，她玉手轻抬，优雅地挥动着手中那柄绣着流云纹的素白团扇，半掩住红唇，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谢师兄此言差矣，”
“师妹并非无故出手抢人，实则是此前便与这位江枫小友有过一面之缘，相谈甚欢，他已应允若有机会，便入我紫雷峰门下修行。这‘抢人’二字，小妹可担待不起。师兄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向这位小友确认一番。”
她说着，目光示意般投向台下那名同样有些懵懂的少年。
谢景轩脸色微沉，但顾嫦绮言之凿凿，又有“事前约定”这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他也不好强行反驳，只得看向台下那名叫江枫的少年，沉声问道：“江枫，两仪峰传承精于阴阳之道，于你阴属性灵根最为契合。紫雷峰虽强，却未必最适合你。你且如实道来，你欲入哪一峰修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少年身上。
少年显得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高台上那位风华绝代的紫雷峰大师姐，又瞥了一眼所在席位明显偏僻些的两仪峰师兄。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在顾嫦绮那看似温和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注视下，低下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答道：
“回…回仙长，弟子…弟子心属紫雷峰。”
此言一出，谢景轩眉头皱得更紧，深深地看了顾嫦绮一眼，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拂袖坐下：“罢了，既是你自己心意，旁人也不好多言。大会继续！”
牧清欢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显得有些尴尬。
他看向顾嫦绮，恰好迎上她投来的目光。
顾嫦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团扇轻摇，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看你怎么接招”的戏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