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羽那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书包带,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银发男子——七宫智久——那双能映照人心的淡紫色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一个答案。
“我……”晓羽那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七宫智久轻轻笑了,那笑声像风吹过风铃,清脆却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凉意。“‘阶梯怨诅’,一个刚刚诞生、规则还不算太稳固的D级心痕。通常的处理方式是等待其自然消散,或者由像我这样的‘调律者’进行‘安抚’,使其规则惰性化。但是……”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晓羽那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的书架。
“它被强行从‘现象’的层面剥离了,核心被抽走,规则被暴力中断。现场残留的‘痕迹’指向一种……非常古老,也非常危险的‘共鸣’形式。”七宫智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晓羽那的眼睑,直接落在他左眼深处那块冰冷的“异物”上。“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晓羽那同学?”
他知道名字。他什么都知道。
晓羽那感到一阵绝望。谎言在这样的人面前毫无意义。他抿紧嘴唇,沉默着,但左眼无法控制传来的一阵细微刺痛,仿佛里面的东西在回应外界的探询。
七宫智久了然地点头,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惋惜:“强制内在收容……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亲眼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体质’。以自身为牢笼,禁锢异常。了不起,也……很可悲。”
“可悲?”晓羽那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因为这意味着,你注定要与世间最深的恶意和悲伤共存。”七宫智久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被你收容的‘心痕’,都承载着一段扭曲的情感,一个破碎的灵魂,一份凝固的痛苦。它们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你的精神,提醒你这个世界的病态。”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虚点向晓羽那的左眼:“比如这个‘阶梯怨诅’,你感受到它的冰冷和恶意了吧?但那恶意背后,是无数个在此地被欺凌、被推搡、心中充满怨恨与恐惧的学生的呐喊。你收容的,不仅仅是规则,更是这些……沉重的‘遗产’。”
晓羽那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确实能感觉到,左眼深处的冰冷并非纯粹的物理低温,更夹杂着一种无声的嚎叫,一种沉淀的绝望。昨夜梦中反复出现的坠落与碎裂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为什么……是我?”他听到自己声音里的软弱。
“谁知道呢?”七宫智久耸耸肩,“天赋,或者说……诅咒。但既然拥有了这份力量,或者说,被这份力量选中,你就无法再置身事外。”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个世界充满了‘心痕’,有些无害,有些危险。而像你这样的‘活体收容单元’,既是稳定器,也可能成为更恐怖的灾难源头——如果你失控的话。”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边缘泛着不易察觉的金属光泽,递到晓羽那面前。
“我不是你的敌人,晓羽那。至少现在不是。我隶属于一个松散的组织,你可以叫我们‘调律者’。我们负责监控、评估,并在必要时处理‘心痕’。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需要观察,也需要在你彻底被‘污染’前,提供一些可能的指导。”
晓羽那没有接那张卡片。
七宫智久也不勉强,将卡片轻轻放在旁边的书架上。“考虑一下。当你遇到下一个无法独自处理的‘心痕’,或者当你感觉自己快要被体内的‘房客’逼疯时,可以用它联系我。”
说完,他转身,银灰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径直离开了哲学民俗区,脚步声渐行渐远。
晓羽那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刚才的对话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看向书架上的黑色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复杂的、类似音叉的银色图案,没有名字,没有电话。
他最终还是伸手,将卡片拿起,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把它塞进校服口袋,然后抱紧了自己的书包,里面装着那本更加诡异的《收容协议》。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佐藤健太和中村雪都回到了学校,佐藤似乎完全不记得旧校舍发生的具体细节,只模糊记得自己摔了一跤,对晓羽那的态度甚至带上了一丝莫名的忌惮。中村雪则更加沉默,偶尔与晓羽那视线交汇,会迅速低下头,眼神复杂。
但晓羽那的世界,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左眼时不时传来的冰冷刺痛和偶尔闪过的、充满恶意的碎片画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改变。他变得愈发孤僻,回避与他人的视线接触,尤其是右眼看到那些漂浮的“情绪之雾”时,让他感到一种窥探他人隐私的罪恶感。
直到周五的傍晚。
放学后,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旧校舍附近。并非怀念,更像是一种……被牵引。他能感觉到,左眼深处的“阶梯怨诅”在这里似乎更加“活跃”,那冰冷的恶意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微弱的悲鸣?
他绕到侧门,看着那几级恢复普通的台阶。夕阳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台阶旁,肩膀微微耸动。
是中村雪。
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第四级台阶的边缘,那里,似乎残留着一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的痕迹——那是佐藤健太当时磕碰留下的?还是……更早之前,无数恶意凝结的象征?
晓羽那停住脚步,没有上前。
在他的右眼视野中,中村雪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灰色“悲伤”与“愧疚”,而在那灰暗的雾气中心,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执念”,紧紧缠绕着那级台阶。
她记得。她可能不记得具体的异常现象,但她记得这里发生过不好的事情,记得佐藤的欺凌,也可能……记得晓羽那最后的挺身而出和随之而来的诡异变化。她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无望的忏悔和悼念。
晓羽那的左眼,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冰冷恶意的悸动。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悲伤、无助、以及深埋的、对自身软弱的怨恨——如同涓涓细流,从中涌出,与他右眼所见的中村雪的情绪产生了共鸣。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了。
“阶梯怨诅”这份恶意,其最深的根源,或许并不仅仅是施暴者的恨,更有像中村雪这样,受害者无力反抗、最终只能将怨恨指向自身或环境的……绝望之悲。
他收容的,是一份混合了欺凌者与被迫害者双方负面情感的、扭曲而痛苦的结晶体。
晓羽那站在原地,看着中村雪默默垂泪的背影,看着那级承载了太多阴暗的台阶。晚风吹过,带着凉意。
他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感到厌恶。
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淹没了他。
为被收容的痛苦,为哭泣的中村雪,也为被迫成为这一切容器的自己。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左眼上。
那里,不再仅仅是一块冰冷的异物。
那里,囚禁着一份需要被理解的、沉重的眼泪。
他终于明白七宫智久所说的“可悲”是什么意思。
这份协议,从一开始,就是用孤独和共感,来交换生存的权利。
泪水无声地从他的右眼滑落,温热,却驱不散左眼深处那彻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