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少女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晓羽那手臂上那掺杂了水色的灰暗污痕，更像是一道无声的判决。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馆，仿佛那弥漫着知识尘埃的空气都带着剧毒。
接下来的几天，他活在一种极致的割裂感中。
在学校，他强迫自己扮演一个普通的、只是有些沉默寡言的高中生。他低头走路，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中村雪那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他像一块努力吸水的海绵，试图用数学公式、历史年表、化学方程式这些冰冷而确定的东西，填满自己快要被异常感知撑爆的大脑。老师在讲台上划下的白色粉笔痕，课本上整齐印刷的黑色字迹，同学间关于流行偶像和周末计划的闲聊……这些构成了一个看似坚固的“日常”外壳，将他紧紧包裹。
然而，这层外壳脆弱得不堪一击。
任何一点外界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隔壁班男生打闹时不小心撞到门框发出的巨响，会让他左眼的“阶梯怨诅”一阵躁动，仿佛被惊扰的毒蛇；窗外骤然落下的暴雨，会让心脏处的“悲伤雨”泛起潮湿的哀恸，勾起小林夫人站在雨中的幻影；甚至只是看到一片枯叶从枝头旋转飘落，右眼也会不受控制地捕捉到那其中蕴含的、微不足道却真实的“凋零”意蕴，与他体内那份“终结”的冲动隐隐共鸣。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雷区跳舞的人，每一步都踩在理智的边缘。他拼命收敛心神，压制着体内那两个越来越不安分的“房客”，以及那个刚刚萌芽、却被宣告危险的“编织”念头。每一次成功的压抑，都换来更深的疲惫和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连接”或“引导”。空洞少女的话像魔咒般萦绕——“你也在编织……你自己的终局。”
他害怕看到手臂上那“颜色”的进一步变化。
这种极致的压抑，在周五的数学课上达到了顶点。
老师在黑板上讲解着复杂的三角函数图像，平稳的语调如同催眠。教室里有些闷热，头顶的日光灯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令人窒息。
晓羽那低着头，盯着课本上那些扭曲的波形图，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此。但他的右眼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捕捉到前排一个女生正在偷偷传阅一本时尚杂志，那杂志彩页上过于鲜艳的、带着强烈“物欲”的粉红色光晕，像一根针，刺入他过度敏感的神经。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口袋里那张白色的训练卡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不是警报，更像是一种……提示？
他鬼使神差地，在课桌的遮掩下，将卡片悄悄拿了出来。
卡片上没有浮现文字，只是那个音叉图案，正以一种奇异的频率，散发着极其柔和、近乎催眠的乳白色光晕。那光晕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缓缓渗透他的皮肤，试图平复他体内躁动的力量。
是七宫智久？他在远程“帮助”自己稳定状态？
这突如其来的、看似善意的介入，非但没有让晓羽那感到安心，反而像一点火星，瞬间引燃了他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迷茫和那深不见底的叛逆！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些？！凭什么他的身体要成为收容痛苦的牢笼？！凭什么他连尝试寻找自己的路都要被警告、被“稳定”？！
七宫智久用他那“归寂”的姿态展示冷酷的答案，空洞少女用她虚无的眼神投下宿命的预言，就连这本应提供帮助的训练卡，也成了监控和约束他的工具！
他受够了！
一股混合了“阶梯怨诅”的暴戾、“悲伤雨”的绝望、以及他自身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没有去抵抗那乳白色的安抚光晕。
他做了一件更加极端，更加危险的事情。
他主动地、彻底地放开了对体内那两个“房客”的压制！并且，不是让它们各自为政，而是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意志，强行将它们的力量——那冰冷的恶意与沉痛的悲伤——搅动在一起，如同用最粗暴的方式混合两种致命的化学试剂！
然后，他将这团瞬间变得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灰暗能量，狠狠地……撞向了那试图安抚他的、乳白色的规则光晕！
不是对抗，不是驱散。
是污染！是用他这身不由己的、污浊的“颜色”，去玷污那份代表着“秩序”与“稳定”的纯白！
“呃——！”
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哼，打破了课堂的宁静。周围的同学和讲台上的老师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只见晓羽那猛地趴倒在课桌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缝间，似乎有极其不祥的、灰暗与苍白交织的异色光芒一闪而逝！
“晓羽那同学？你怎么了？”数学老师停下了板书，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晓羽那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强撑着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甚至被自己咬出了血痕，“突然……有点头晕……”
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右手臂。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瞬间的疯狂碰撞中，手臂上的“颜色”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温度计，猛地飙升、扩散！那灰暗之中掺杂的水色变得更加明显，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代表着他自身意志的、混乱而暴烈的暗红！
他污染了那份“稳定”的力量。代价是，他自身的“污染”程度，急剧加深！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失控中，一种诡异的感觉诞生了。
那原本在他体内泾渭分明、互相冲撞的“阶梯怨诅”与“悲伤雨”，在刚才那强行混合、并对外界规则发动“污染”攻击的过程中，似乎……短暂地达成了一种极其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平衡？
一种由纯粹的“混乱”与“对抗”所维持的、危险的平衡！
就像两种剧毒之物相互制约，反而形成了一种暂时不会立刻毒死宿主的诡异稳定态。
晓羽那瘫在座位上，大口喘息，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暴风雨眼中、充斥着毁灭性能量却暂时按兵不动的……恐怖平衡。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手臂上那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不祥的色泽。
他找到了。
不是七宫智久的“归寂”，也不是那被抹去的“编织”。
而是在彻底的失控与叛逆中，意外触及的……以毒攻毒，以乱制乱的险路！
一条将自己彻底化为混乱之源，用内在的混沌，去对抗外界一切规则（包括那试图“稳定”他的规则）的……绝路。
老师还在询问，同学的目光带着疑惑和一丝畏惧。
晓羽那却缓缓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一丝疯狂意味的笑容。
他知道，他回不去了。
从他将那污浊的力量撞向“稳定”之光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亲手……
撕毁了那份强加于他的《收容协议》。
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没有赢家，只有坠落速度的比赛。
而他，已经率先跳下了悬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