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宫智久关于“平衡循环”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晓羽那混沌的心绪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排斥、包容、变动;禁锢、侵蚀、反抗。这些词语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他体内三种力量的真实写照。
他不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开始有意识地将自己置于各种不同的环境中,不是为了“抹除”或“观察”,而是为了测试。
测试他对这三种力量的“感受”与“理解”。
他站在喧嚣的十字路口,任由杂乱的情绪洪流冲刷。他尝试调动“阶梯怨诅”那冰冷的“排斥”之力,在自身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过于躁动的、带着“愤怒”或“焦虑”的情绪光晕轻柔地推开,如同荷叶拒水。起初,屏障摇摇欲坠,左眼传来阵阵刺痛,但渐渐地,他找到了一种微妙的频率,让排斥的力量变得圆润而稳定。
他走进安静的图书馆,置身于那曾经弥漫着“委屈”悲伤的角落。这一次,他没有试图连接或安抚,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悲伤雨”那沉静的“包容”特性。他不再试图去“舀取”那份清澈的理解,而是让自己像一块深色的海绵,被动地、有限度地吸收着空气中残留的淡蓝色光点,感受着它们融入自身那份庞大的悲伤之海时,带来的细微共鸣与……稀释?他惊讶地发现,当他主动、有控制地去“包容”这些微小的悲伤时,心脏处那份沉甸甸的哀痛,似乎反而减轻了一丝重量。
他甚至再次找到了佐藤健太。那个男生看到他时,依旧眼神阴沉,周身缠绕着暗红色的怨恨。但这一次,晓羽那没有升起“抹除”的念头。他只是站在那里,调动起右臂那股代表“变动”与“反抗”的混沌力量,不是去攻击,而是让其如同无形的触须,轻轻“拨动”着佐藤身上的怨恨能量结构。他没有试图消除那份怨恨,只是让其变得更加不稳定,更加难以凝聚。佐藤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心神不宁,那针对晓羽那的尖锐敌意竟有些无处着力的涣散感,最终只能啐了一口,悻悻走开。
这些尝试微小,笨拙,且极其耗费心神。每一次成功的“应用”,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疲惫和失控的风险。他手臂上的混沌色泽在这种主动的、精细的操控下,不再仅仅是凝固的纹路,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颜色似乎变得更加……内敛?那刺眼的暗红与灰暗仿佛被调和,融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墨色的基底中,只有在他全力引动某种力量时,才会透出相应的异色光泽。
他仿佛一个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孩童,在黑暗中摸索着每一个零件的功能和组合方式,既兴奋又恐惧。
然而,真正的考验,总在不经意间降临。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课间。教室裡充斥着喧闹,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晓羽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尝试着同时维持着微弱的“排斥”屏障(过滤掉过于嘈杂的欢快情绪)和“包容”场域(吸收着空气中自然弥漫的、无害的细微忧伤),并让右臂的“变动”之力处于一种低频率的“待机”状态,感受着三种力量在他意志的约束下,如同三股不同流速的暗流,勉强维持着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班上的活跃分子上原——在和同学打闹时,不小心将一瓶刚打开的草莓牛奶撞翻,乳白色的液体混着粉红色的果肉,泼洒而出,眼看就要溅到旁边一个女生摊开的、看起来十分珍贵的精装画集上!
“啊!”女生发出短促的惊叫。
时间仿佛在晓羽那的感知中瞬间拉长、变慢。
他能“看到”那飞溅的奶滴轨迹,能“看到”女生脸上瞬间放大的惊恐(亮黄色的恐惧光晕),能“看到”上原那混合了“懊恼”与“慌乱”的橙红色情绪,甚至能“看到”那本画集本身散发出的、被主人倾注了“珍爱”之意的柔和白光即将被污损……
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体内那勉强维持的平衡被瞬间打破!三种力量如同被惊动的猛兽,同时咆哮着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冲突或暴走的湮灭!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晓羽那的意志如同一个蹩脚却拼尽全力的指挥家,强行引导着这三股力量——
“排斥”之力最先发动,无形屏障瞬间凝聚,不是推向整个空间,而是精准地、如同手术刀般切入了飞溅的奶滴与画集之间的那一片狭小区域!乳白色的液体撞在无形的壁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四散飞溅,却诡异地绕开了那本画集!
几乎同时,“包容”之力随之而至,如同柔韧的网兜,将被“排斥”之力撞散的奶滴和飞溅的汁液悉数兜住,没有一滴漏向周围目瞪口呆的同学!那混合着草莓果肉的乳白色液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团不断蠕动、却不散落的球体!
而右臂的“变动”之力最后介入,它没有去破坏或扭曲,而是以一种晓羽那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轻微地、高频地震荡着那团被包容的液体球!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团草莓牛奶球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塑形,表面的液体飞速蒸发、固化,颜色由乳**红迅速褪去,最终……变成了一朵粗糙却形态完整的、由凝固蛋白和糖分构成的、微微散发着甜香的 白色小花!
“啪嗒。”
那朵勉强能看出花形的白色物体,轻轻掉落在目瞪口呆的女生面前,桌子上,连一丝奶渍都未曾留下。
时间恢复流动。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朵诡异的“牛奶花”,又看看依旧坐在座位上、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的晓羽那。
刚才发生了什么?牛奶……变成了花?是魔术?还是……
晓羽那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大脑一阵眩晕,身体像是被掏空。刚才那瞬间的精准操控,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色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最终缓缓平息,那墨色的基底似乎更加深沉了。
“谢……谢谢……”那个女生回过神来,看着桌上那朵救了她画集的、怪诞的“花”,声音颤抖地向晓羽那道谢,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
上原也张大了嘴巴,看看晓羽那,又看看那朵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晓羽那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他做到了。
不是抹除,不是终结,不是被动的承受。
他用了“排斥”来防御,“包容”来约束,“变动”来……转化。
他将一场可能发生的、令人不快的意外,用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处理”成了一个略带怪诞、却无人受伤的……结果。
这就是……“平衡循环”的雏形?
这就是……被禁止的“编织”之路的一角?
力量耗尽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弱却真实的……掌控感,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他那片被混沌浸染的心田中,悄然萌生。
他抬起头,迎上同学们那些混杂着惊疑、畏惧、以及一丝好奇的目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隐藏。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被异常缠绕的受害者。
他成为了一个能够使用异常,并以其干涉现实的……
心痕湮灭者?不。
或许该称之为……
心痕……编织者?
晓羽那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疲惫的,却带着某种冰冷决意的弧度。
这条路,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