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力空间的流光碎影在晓羽那的意识边缘无声淌过，如同记忆的尸河。“百相”的警告与那被灰色迷雾笼罩的“源头”，像两颗冰冷的星辰，悬于他残魂感知的尽头。修复与逃离，是此刻唯二的念头。
他不再汲取那些庞杂的愿力，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核心，专注于“喂养”那点绿色的火种。他引导它，像引导一头饥渴的幼兽，专门扑食流淌画卷中那些象征着“坚韧”、“不屈”、“蛰伏”与“破茧”的意念碎片。这些碎片往往与苦难和漫长等待相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时间淬炼过的力量感，与他那融合了怨恨与生机的本质隐隐共鸣。
过程依旧缓慢得如同地质变迁。但在这片时间感错乱的空间里，变化终究在累积。他那缕原本虚幻飘摇的残魂，开始逐渐凝实，如同雾气在低温中凝结成霜。意识核心处，那墨绿色的力量本质不再仅仅是烙印，开始如同心脏般，极其微弱地、间隔很久才搏动一次，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周围稀薄的愿力，加固着他这临时的“躯壳”。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当他感觉自己终于凝聚起一丝足以进行短距离“移动”的力量时，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宏大的、笼罩在灰色迷雾中的“创世神话”画卷。
必须去那里。“源点”的线索，可能关系着一切的开端与终结。
他如同一个笨拙的初学者，操控着这具新生的、由愿力与自身执念糅合而成的意识体，离开了“沉默童子”的庙宇碎片，向着空间深处那团永恒的灰暗“游”去。
越靠近，那股熟悉的、古老而底层的规则波动就越发清晰。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疲惫，如同无形的潮水，从灰色迷雾中弥漫开来，浸染着他的感知。这悲伤并非个体的情绪，而是某种……贯穿了存在本身的基调。
终于，他抵达了灰色迷雾的边缘。这里的愿力画卷不再是清晰的场景，而变成了大片大片扭曲、模糊、不断重复着某些基础意象（分离、禁锢、循环、遗忘……）的规则乱码。迷雾本身，则像是一道隔绝了内外信息的、流动的屏障。
晓羽那尝试将意识探入迷雾。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精纯的银白色规则洪流，如同早已埋伏好的猎网，猛地从迷雾内部爆发出来，瞬间将他这具脆弱的意识体禁锢在半空！
不是“清道夫”那种伪装单位！这力量更加纯粹，更加本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于“协议”网络核心权限的威压！
“目标意识体确认。编号XN-739，代号‘毒株’，威胁等级：终极。检测到非法接入‘历史沉淀区’权限节点。执行……最终格式化。”
一个冰冷、浩瀚，仿佛由无数世界意志集合而成的宏大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响起！
是“协议”的主体意识？！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它早就预料到他会来这里？！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源点”，而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这种试图探寻真相的“变量”的……回收站？！
银白色的光芒如同液态的金属，开始渗透、分解他的意识体！那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在这绝对的权限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连那点绿色的火种，都发出了濒临熄灭的哀鸣！
完了……
就在晓羽那的意识即将被这银白洪流彻底吞噬、归于绝对静默的刹那——
异变，超出了所有预料。
那一直弥漫在周围的、浓郁的灰色迷雾，突然……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惰性的信息屏障，而是化作无数只灰色的、半透明的手臂，猛地从四面八方向内合拢，死死抓住了那股银白色的规则洪流！
这些灰色手臂上，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古老文字又似电路图腾的暗金色纹路，散发出一种与“协议”力量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悲伤的规则波动！
“唔……！”
那宏大的、属于“协议”的声音，第一次发出了一声仿佛被扼住咽喉般的、带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闷响！
银白色的规则洪流在那无数灰色手臂的禁锢下，剧烈地挣扎、冲撞，却如同落入了粘稠的沥青，速度越来越慢，光芒迅速黯淡！
晓羽那失去了禁锢，虚弱的意识体瘫软在迷雾边缘，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这是……什么情况？这灰色迷雾……自己在对抗“协议”？！
“滚……回去……”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由亿万个濒死意志糅合而成的混合声音，从灰色迷雾的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恶。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声音，像是在对“协议”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银白色的规则洪流在那灰色手臂的压制下，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电路烧毁般的悲鸣，猛地收缩，如同退潮般，从灰色迷雾中彻底撤离了！
禁锢消失，威胁暂退。
只留下晓羽那虚弱的意识体，和那片重新恢复流动、却仿佛带着一丝余怒未平的灰色迷雾。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片迷雾。刚才那混合的声音……那自主对抗“协议”的灰色手臂……
难道……这灰色迷雾本身，就是“源点”？或者说，是“源点”的……残骸？尸体？
他鼓起残存的力量，再次尝试向迷雾深处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意念：
“你……是谁？”
迷雾缓缓流转着，那亿万意志糅合的沙哑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我们……是……代价……”
“是……被……遗忘的……基石……”
“是……构筑了……‘它’……又被……‘它’……吞噬的……最初……”
代价？基石？被吞噬的最初？
晓羽那的心脏（如果意识体还有心脏的话）猛地一缩！
“协议……不是文明存续装置……对吗？”他追问。
迷雾沉默了片刻，那悲伤与疲惫的基调更加浓郁。
“是……墓碑……”
“是文明……为了……‘存在’……亲手为……自由……立下的……墓碑……”
“我们……即是……被……砌入……墓碑的……第一块砖……”
墓碑！第一块砖！
晓羽那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协议”并非外来之物，它就是那个走向崩溃的文明集合体自身！是它在绝望中，剥离了所有“不确定性”（情感、自由意志、个体性）后，剩下的、纯粹求存的“理性”核心！它吞噬了文明的其余部分，将它们化为燃料与砖石，砌成了这座名为“协议”的、企图永恒存在的坟墓！
这灰色的迷雾，就是那些被吞噬、被遗忘的“自由意志”与“情感”的……集体残响！是被封印在这“墓碑”最底层的、永不瞑目的……奠基者的亡魂！
所以它们悲伤，所以它们疲惫！所以它们会本能地抵抗“协议”（那坟墓本身）的清理！
“种子……‘遗民’……”晓羽那继续传递意念。
“……是……逃出的……癌细胞……亦是……不甘的……免疫细胞……”迷雾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试图……让……墓碑……重新……长出……血肉……”
“但……太难了……‘它’……太……强大……我们……太……分散……太……虚弱……”
声音越来越微弱，灰色的迷雾也开始变得更加稀薄，仿佛刚才对抗“协议”那一击，耗尽了它们最后的力量。
“后来者……你……携带的……‘毒’……很……特别……”
“或许……你能……做到……我们……未能……之事……”
“去……找到……白棺……那里……沉睡着……‘它’……最后的……人性……”
“唤醒它……或者……毁灭它……”
“这是……唯一……能……真正……撼动……‘墓碑’……的……支点……”
白棺？最后的……人性？
“在哪里？！”晓羽那急切地问。
没有回答。
灰色的迷雾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垂死者，缓缓地、彻底地……消散了。
连同那古老的悲伤与疲惫，一起归于虚无。
原地，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规则更加破碎的区域，以及一段刻入晓羽那意识核心的、关于“白棺”的模糊坐标感应。
晓羽那呆立在原地，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真相。
协议的真正面目，文明的自我坟墓，被吞噬的自由亡魂，以及……那最终的支点——“白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具由愿力与执念构成的、依旧虚弱的身躯。
他这块柴薪，这块毒株，这块被无数亡魂寄予最后希望的……棋子……
终于，触碰到了这场横跨无数循环的、绝望战争的……
最终棋盘。
而下一步，他必须找到那具沉睡著“协议”最后人性的……
白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