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神崎武是在一阵细微的、仿佛植物根须在土壤中蠕动的窸窣声中醒来的。
覆盖在他身上的共生苔藓似乎比昨晚更活跃了一些，那层覆盖在伤口上的嫩芽薄膜也显得厚实了点，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清凉感，压制着诅咒的灼痛。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强烈，但至少简单的坐起和轻微活动手臂已经可以勉强做到。
他环顾这个简陋的地下空间，雪村茜并不在。只有墙壁上那些发光藤蔓提供着恒定而柔和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植物与泥土的清新气息，几乎让人忘记外面是一个何等破败绝望的世界。
然而，眉心那隐隐发热的契约烙印，以及体内如同被灌了铅般凝滞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醒了？”清冷的声音从通往地面的阶梯方向传来。雪村茜走了下来，手里拿着几个看起来像是某种块茎的植物根茎，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看来共生苔藓的适应性不错。”
她将根茎放在木桌上，然后走到床边，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指尖泛起翠绿光芒，直接按在神崎武胸口伤疤的边缘。
神崎武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但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并非物理上的，而是来自灵魂链接层面的压制，让他无法反抗她的“检查”。
“诅咒的侵蚀暂时被遏制了，但灵魂层面的创伤修复很慢。”雪村茜收回手，语气如同医生在陈述病历，“你的身体机能正在逐步恢复，但这远远不够。作为我的‘所有物’，你需要尽快具备基础的‘功能性’。”
“……功能性？”神崎武的声音干涩，带着不祥的预感。
“没错。”雪村茜转身，从角落拿起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用某种变异植物纤维编织成的篮子，递到他面前。篮子里装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暗色石头，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金属碎片的东西。“你的第一个‘功能’——能量感应与初步提炼。”
神崎武看着那篮子，愣住了。
“这些是我从附近废墟收集来的、含有微量可利用能量的矿石和金属残片。”雪村茜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布置一项普通任务，“你的雷电系契约力虽然被封印，但你对能量的敏感度基础还在。我需要你集中精神，去感应这些物品中蕴含的能量，并尝试引导你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将其中的杂质能量剥离，只留下最精纯的部分。”
这……这简直就像是契约者学徒才会做的、最基础的感知训练！不，甚至比那更低级，这根本就是……
“你这是把我当成了……人形能量过滤器？”神崎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屈辱感再次涌上头顶。
“很贴切的比喻。”雪村茜居然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任何戏谑，只有纯粹的实用主义，“你目前的状态，无法战斗，移动困难，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毫无价值。充分利用你残存的能力，为我服务，这是你作为‘日常用品’存在的意义之一。还是说，”她微微歪头，“你更愿意一直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连这点‘功能’都无法履行？”
神崎武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篮矿石，拳头紧握，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他曾经的契约力足以引动天雷，摧毁小型堡垒，而现在，却要用来做这种……这种杂役都不如的事情！
但他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羞耻，神崎武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篮子。他将篮子放在腿上，目光落在那些粗糙的、毫不起眼的石头上。
集中精神……感应能量……
他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将心神沉入体内。那原本如臂指使、奔流不息的雷电契约力，此刻如同被冻结在坚冰之中，晦涩、沉重，只能勉强感应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流动。他引导着这丝微弱的力量，如同盲人摸象般，小心翼翼地探向腿上的矿石。
起初，一片混沌。只能感觉到石头的冰冷和坚硬。
他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灵魂深处因强行调动力量而传来的针刺感愈发清晰，眉心烙印也持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混乱驳杂属性的能量波动，终于被他捕捉到了。来自一块最小的、颜色最深的矿石。
成功了？
他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微弱的波动，那捕捉到的能量感应就如同受惊的鱼儿般瞬间消失。
“集中，不要分心。”雪村茜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不知何时拿起了之前那片银色叶子，正低头观察着，仿佛在监测着什么数据，“你的灵魂波动太紊乱了。”
神崎武咬紧牙关，再次尝试。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灵魂的刺痛。他感觉自己就像在用一根生锈的绣花针，去撬动沉重的石门，艰难而又徒劳。
时间在枯燥而痛苦的重复中流逝。篮子里的矿石和碎片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终于，在一次竭尽全力的引导后，他指尖勉强凝聚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电火花，触碰到了那块深色矿石。
“滋啦——”
一声轻微的爆响，矿石表面冒起一缕青烟，原本蕴含的那丝微弱能量瞬间溃散，不仅没有成功提炼，反而因为控制不当而彻底湮灭了。
神崎武喘着粗气，看着那块变得毫无能量反应的废石，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席卷而来。
他甚至连这种最低级的“功能”都无法顺利完成！
雪村茜放下手中的银色叶子，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那块报废的矿石，又落在他汗湿而苍白的脸上。
“控制力粗糙，能量利用率低下，灵魂稳定性差。”她毫不留情地给出评价，“看来，‘前最强’的称号，并没有让你的基础变得多么牢固。”
神崎武猛地抬头，怒视着她，却在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发现自己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今天的‘功能恢复’到此为止。”雪村茜拿走了他腿上的篮子，“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接近极限。继续下去，只会让共生苔藓的负担加重。”
她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向她的工作台，开始处理那些新带回来的植物根茎。
神崎武瘫坐在床上，汗水浸湿了额发，胸口因急促呼吸而隐隐作痛。他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空空如也的虚弱和灵魂的疲惫。
屈辱，挫败，无力……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
但他也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失去了龙骸，失去了往日的力量，他神崎武，在这个残酷的末世，或许真的……一无是处。
除非，他能放下过去的一切，从这最卑微、最屈辱的起点，重新开始。
他闭上眼，黑暗中，仿佛又看到了龙骸那冰冷背叛的眼神，听到了风间苍真离去的脚步声，以及雪村茜那句“另一股不明的势力”……
路，还很长。而他，似乎连第一步，都走得如此踉跄。
地下室内，只剩下植物根茎被切割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神崎武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墙壁上的发光藤蔓，依旧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光芒，映照着他脸上那交织着痛苦与不甘的复杂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