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环境-Alpha”的入口，是一个隐藏在 Level-1 数据库深处的、毫不起眼的链接。点击进入后，意识仿佛被轻微地拉扯，随即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与真实校园几乎无二的虚拟空间。阳光、微风、甚至空气中那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都完美复刻，唯有视野边缘偶尔闪烁的、极细微的数据流纹路，提醒着此处并非现实。
我们四人——我，小野寺杏，岩田俊，佐久间怜——以虚拟投影的形式，站在虚拟的旧图书馆B-7区内。个人终端上，现实世界的取悦值数字旁，多了一个虚拟的、同样数值的标识。
【模拟环境-Alpha - 状态：连接中】
“权限确认。‘缝隙’小组，欢迎进入模拟环境-Alpha。”一个中性、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在空间中响起，不同于“欢乐导师”的甜腻，这是一种纯粹的、服务于功能的提示音。“你们可以在此环境内，进行规则推演与行为模拟。所有行为及后果仅限本环境内生效。请遵守基本规则框架。”
基本规则框架，意味着系统核心的几条铁律——取悦值归零即死，禁止直接攻击系统核心象征等——在这里依然是不可触碰的底线。但除此之外，那些模糊地带，那些现实中被我们小心翼翼试探的边界，在这里似乎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开始测试。”我下达指令。
岩田俊立刻行动，他调出虚拟界面，开始尝试各种在现实中会被立刻标记为“异常”的数据查询请求。他直接调取“欢乐导师”虚拟形象的底层数据架构（被拒绝，但只收到“权限不足”的提示，而非现实中的警告），尝试分析系统公告发布节点的逻辑规律（部分成功，获取了非核心的发布频率数据）。
佐久间怜则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开始在虚拟校园里快速移动。她故意撞向其他虚拟学生（NPC），测试系统的冲突解决机制（NPC会智能规避或发出不满情绪，影响佐久间虚拟取悦值，但无实质惩罚）；她尝试翻越围墙（被无形的力场阻挡）；她甚至找到虚拟的“欢乐女神”雕塑，用虚拟的石块投掷（石块在接触前湮灭，虚拟取悦值骤降，但未触发“净化”）。
小野寺杏的感受则更为奇特。她闭着眼，感受着这个虚拟世界的“脉络”。“这里……规则更‘硬’，但也更‘清晰’。”她轻声说，带着一丝困惑，“没有现实世界里那种……无处不在的‘观察’压迫感，更像是在一个设定好的程序里。但是……核心逻辑，同源。”
轮到我进行最关键的测试。我走到虚拟的中央广场，站在那尊完美的“欢乐女神”雕塑下。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重复黑崎隼人的行为——不是自残，而是尝试用语言，用逻辑，去解构，去质疑。
“系统！”我对着虚空开口，声音在虚拟广场上回荡，“你的‘欢乐’定义，是否本身就是一种暴力？用统一的标尺丈量千差万别的灵魂，将不服从者定义为‘不合格’并予以清除，这真的是‘欢乐’的基石吗？”
没有回应。虚拟的NPC们依旧各行其是，仿佛没听见。
但我虚拟的取悦值开始波动，缓慢下降。
我继续，语气更加尖锐：“那些‘观众’呢？他们以我们的恐惧和绝望为食，这难道就是你追求的终极‘取悦’？一个建立在死亡美学和情绪剥削之上的世界，其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虚拟取悦值：71/100】…【68/100】…
下降速度加快。虚拟的天空似乎暗淡了些许。
“回答我！”我低喝道，“或者，你根本无法回答？因为你本身，也只是一套遵循固定逻辑的冰冷程序？一个……更大体系下的……收割工具？！”
就在我虚拟取悦值跌破 【60/100】 的瞬间——
嗡！
整个虚拟世界猛地一震！色彩瞬间变得灰败，所有NPC的动作凝固，如同卡顿的视频！那中性的电子音变得急促而尖锐：
“警告！模拟环境检测到超高强度逻辑悖论冲击！触及底层规则稳定性阈值！启动紧急稳定协议！”
天空中，那完美的虚拟阳光碎裂，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疯狂滚动的原始代码！整个空间仿佛要崩溃重组！
“忧！快停止！”岩田俊大喊，他的虚拟界面已经变成一片乱码。
佐久间怜试图跑向我，却被无形的数据乱流阻挡。
小野寺杏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倒映着崩溃的代码洪流，她失声道：“不对……这不是单纯的模拟！这是……镜像沙盒！我们的思维和逻辑，在被反向映射回核心数据库进行压力测试！我们不是在玩沙盘，我们是在帮他们……进行系统抗压演练！”
我心中巨震！系统的目的根本不是给我们泄压！它是想利用我们这些“异常样本”的破坏性思维，来测试和完善它自身的防御机制和规则完善性！我们以为的“兵棋推演”，实际上是成为了系统升级的“磨刀石”！
必须立刻断开连接！
但已经晚了。
那崩溃的代码洪流并未平息，反而开始凝聚，在我们面前，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形态的轮廓。它没有固定的样貌，时而像扭曲的“欢乐导师”，时而像抽象的几何图形，时而又像我们四人的面容碎片拼接而成的怪物。
一个冰冷、毫无情感，却又带着一丝……“好奇”的意念，直接在我们脑海中响起：
“有趣的变量。你们的质疑逻辑，具备相当的……‘破坏潜力’。继续。”
它不是系统公告，不是“观察者协议”，它是……这个系统更深层的，某种自主防御与学习机制的具象化？！
它想让我们继续“攻击”，好让它能更完整地“学习”和“补完”自身！
虚拟的取悦值已经停止下跌，凝固在 【55/100】 。整个世界处于一种诡异的、濒临崩溃却又被强行维持的平衡状态。那代码凝聚成的怪物，就悬浮在我们面前，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我们被困在了自己引发的风暴眼里。
“怎么办？”佐久间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岩田俊试图寻找退出选项，但所有界面都已锁定。
小野寺杏脸色惨白，低语道：“它在解析……我们的思维模式……反抗的‘模板’……”
我看着那不断变化的代码怪物，大脑飞速运转。断开连接已不可能，顺从它的要求继续“攻击”，只会让它更强大，更了解我们。唯一的生路……
我向前一步，迎着那无形的压迫感，不再进行激烈的质疑，而是换上了一副近乎虔诚的语气，开口说道：
“伟大的系统，我们并非意在破坏。我们只是……迷途的羔羊，渴望理解牧羊人的旨意。”
代码怪物的形态波动了一下。
我继续胡说八道，将之前所有的质疑，都扭曲成对系统“深奥智慧”的“不解”和“求索”：“那统一的标尺，是否是为了磨去我们灵魂的杂质，引领我们走向更纯粹的欢愉？那所谓的‘死亡美学’，是否是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生命的可贵，从而更努力地取悦？那些‘观众’，是否正是检验我们‘奉献’是否虔诚的……至高裁判？”
我竭尽全力，将我们的反抗思维，扭曲成一套漏洞百出、却又符合“取悦”表层逻辑的、狂热的宗教式解读。
我在赌。赌这个基于逻辑的系统，在处理这种完全非逻辑的、狂热的“皈依”言论时，会出现更大的“理解障碍”和“资源消耗”。
果然，那代码怪物的波动变得更加剧烈，形态闪烁的频率加快，仿佛在处理一个极其复杂的悖论。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逻辑……无法完全匹配……信息熵过高……重新评估威胁等级……”
虚拟世界开始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过载崩溃！
“就是现在！”小野寺杏突然集中最后的精神，指向虚拟世界中一个因不稳定而短暂出现的、连接着现实世界数据流的微小裂缝！“那里！短暂的出口！”
我们四人毫不犹豫，冲向那道裂缝！
在意识被拉回现实的最后一刻，我回头望去，只见那代码怪物在狂乱的闪光中，形态最终固定——它变成了我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冰冷和……一丝刚刚诞生的、扭曲的“好奇”表情。
“变量……记录。期待……下次……‘交流’。”
它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我的脑海。
下一刻，天旋地转。
我们四人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现实世界旧图书馆B-7区的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个人终端上，【模拟环境-Alpha - 状态：已断开】 的提示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
虚拟的取悦值恢复正常，我现实的取悦值依旧是 【81/100】 。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梦。
我们不仅没能安全地演练，反而可能惊醒了一个更深层、更可怕的存在。那个以我的形象出现的代码怪物……它是什么？系统进化出的免疫细胞？还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观察者”？
沙盘上的预演，险些演变成真实的灾难。我们与系统之间的战争，似乎刚刚揭开了更恐怖的一角。
“它……认识我们了。”小野寺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看着窗外依旧“晴朗”的天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下一次“交流”，还会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