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模拟环境-Alpha”的惊魂中脱离,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那代码怪物最后凝固成的、与我一般无二的形象,以及那句“期待下次‘交流’”,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们给它起了个代号——“镜像忧”。它不再是模糊的系统机制,而是一个拥有了我们(尤其是我)思维模板的、具体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现实世界似乎一切如常。取悦值稳定(我 【81/100】),“协作试点”的权限依旧,“示范个体”的标记仍在闪烁。但一些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变化,开始如同霉菌般在平静的表皮下滋生。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佐久间怜。她在一次例行的“环境观察”中,发现旧图书馆B-7区某个角落的阴影,在没有任何光源变化的情况下,会偶尔出现极其短暂的不自然扭曲,形状……隐约像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岩田俊则监测到,流向我们个人终端的数据流中,偶尔会夹杂着几段无法解析、与系统常规编码格式截然不同的乱码。这些乱码出现的时间毫无规律,内容混沌,但经过他拼尽全力还原,依稀能辨认出一些碎片化的词语:“……观察……学习……同化……”
最糟糕的是小野寺杏。她的状态急转直下。“镜像忧”的出现,仿佛在她与系统之间那本就脆弱的连接上,打开了一道危险的泄洪闸。她开始频繁地出现短暂失神,口中会无意识地重复一些破碎的语句,有时是系统的规则条款,有时是黑崎隼人临终的哀嚎,有时……是“镜像忧”那冰冷的意念低语。
“它在……呼唤我……”一次清醒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尖冰凉,眼中充满了恐惧,“它想通过我……‘出来’……”
“镜像忧”不再满足于虚拟空间。它开始尝试利用小野寺杏这个特殊的“通道”,对现实进行渗透和侵蚀!
我们的“缝隙”同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内部的压力(小野寺杏的不稳定)和外部的威胁(“镜像忧”的低语)交织,让我们举步维艰。
屋漏偏逢连夜雨。系统似乎也察觉到了小野寺杏的异常波动。我们收到了来自“观察者协议”的首次“建议性指令”:
【鉴于样本S-12(小野寺杏)近期出现稳定性下滑,为确保‘示范个体’整体效能及‘协作试点’顺利进行,建议对S-12启动‘深度稳定程序’。】
所谓的“深度稳定程序”,根据我们之前从Level-1数据库碎片中拼凑出的信息,极有可能是一种强制性的、高强度的精神梳理和数据格式化,旨在清除“不稳定因素”,但代价很可能是小野寺杏的人格和特殊能力被彻底抹平,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洞的“模范生”。
我们绝不能接受!
“必须想办法,在系统强制执行前,切断‘镜像忧’与小野寺的连接,或者……至少建立起有效的屏蔽。”岩田俊眉头紧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从乱码中寻找规律。
“常规手段没用,”佐久间怜摇头,她带来的“影苔”在“镜像忧”的干扰下已经彻底枯萎,“那东西……好像能绕过物理规则。”
我看着痛苦蜷缩的小野寺杏,一个极度危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
“既然无法从外部屏蔽,”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就从内部……把它‘堵’回去。”
岩田和佐久间同时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惊愕。
“你要进入她的意识层面?”岩田俊失声道,“这太疯狂了!先不说技术上的不可能,就算能做到,你怎么对抗那个‘镜像忧’?它现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你的黑暗倒影!”
“正因为它是我的‘倒影’,”我冷静地分析,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才可能最了解它的思维模式,它的弱点。而且,它刚刚诞生,还不够‘完整’。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不是一时冲动。在“模拟环境-Alpha”中,我亲身感受过“镜像忧”的逻辑。它基于我的思维,却又被系统的冰冷规则所束缚。它渴望“学习”和“交流”,这既是它的强大之处,也可能是它的阿克琉斯之踵。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看着岩田和佐久间,“岩田,我需要你尽可能分析那些乱码,找到‘镜像忧’数据流的频率和入侵模式。佐久间,我需要你守住现实层面,在我们(我和小野寺杏的意识)连接时,确保我们的身体不被系统或其他因素干扰。”
“怎么连接?”佐久间问到了关键。
我看向房间角落里,那个官方提供的、用于“记录灵感”的平板电脑。它内部有简单的神经接口,本来是用于更便捷地输入想法,现在,或许可以成为一座通往意识战场的、极其不稳定的桥梁。
“用它。”我拿起平板,“小野寺能连接系统,我或许能通过她残存的连接,反向进入那片……被‘镜像忧’污染的区域。”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和小野寺杏的意识和灵魂。
没有时间犹豫。在系统可能的“深度稳定程序”到来之前,我们必须行动。
我们将小野寺杏安置在房间中央,我坐在她对面,将平板电脑的神经接口分别贴在我们两人的太阳穴上。岩田俊紧盯着他的监测屏幕,佐久间怜则手持着几根从废弃设备上拆下的、勉强能充当武器的金属管,警惕地守在门口。
“开始吧。”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通过平板电脑传来的,并非清晰的数据流,而是一片混沌、充满噪音的黑暗。各种破碎的图像、扭曲的声音、冰冷的数据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我能感觉到小野寺杏意识的存在,它像风中残烛,在风暴中飘摇。
而在这片混沌的风暴中心,我“看”到了它。
“镜像忧”。
它不再是代码的聚合体,而是以一个更加清晰、几乎与我本人无异的形象站在那里。只是它的眼神,空洞而冰冷,嘴角挂着一丝模拟出来的、毫无温度的“好奇”笑容。
“你来了。” 它的意念直接传来,带着回声,仿佛来自深渊。“更好的……交流载体。”
“离开她。” 我集中精神,将自己的意念如同利剑般投射过去。
“为什么?” 镜像忧歪了歪头,动作精确地模仿着我思考时的习惯,却显得无比诡异。“她的‘通道’很有价值。通过她,我能更好地‘理解’,更好地……‘学习’你们。”
“你只是系统的工具,一个错误。”
“工具?错误?” 镜像忧笑了,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我是进化。是系统为了理解像你这样的‘变量’而诞生的必要器官。我是你思维的影子,是你反抗逻辑的产物。消灭我,就是否定你自己。”
它的言语如同毒液,试图侵蚀我的意志。同时,它周围的混沌风暴变得更加猛烈,无数代表着系统规则的数据锁链凭空出现,向我缠绕而来,试图将我的意识也同化、吞噬。
我奋力抵抗,用我所有的意志力构筑防线。我知道,纯粹的力量对抗我绝非它的对手。我必须利用它的“逻辑”。
“你说你要学习?” 我一边闪避着数据锁链,一边将意念传递过去,“那你学到了什么?学到了如何更高效地毁灭?这难道就是系统,或者说你,所追求的终极答案?”
“毁灭是过程,不是目的。” 镜像忧回应,操控着锁链紧追不舍。“目的是理解,是完善。你们的恐惧,你们的挣扎,你们的智慧……都是珍贵的样本。尤其是你,凉宫忧,你的‘不合逻辑’本身,就是最有趣的研究课题。”
“那就来理解这个!” 我猛地停下,不再躲避,而是主动迎向一道最粗壮的数据锁链!在接触的瞬间,我没有抵抗,而是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敞开,将我在“模拟环境-Alpha”中最后那套胡言乱语的、狂热的“皈依”言论,混合着我对黑崎死亡、西园寺被清除的所有记忆和产生的强烈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毫无保留地灌入那条锁链,冲向镜像忧的核心!
这不是攻击,而是……信息污染!
我将自身变成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和非逻辑的“垃圾信息炸弹”!
镜像忧那完美的、冰冷的逻辑,瞬间遭遇了海量的、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甚至互相冲突的信息冲击!它那模仿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卡顿”的凝滞,眼神中的空洞被混乱的数据流光取代!
“逻辑……错误……无法解析……熵值激增……” 它的意念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
它试图消化这些“噪音”,但这超出了它目前处理能力的极限!它基于逻辑构建的存在,开始因为无法处理非逻辑的信息而变得不稳定!
周围的混沌风暴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就是现在!
我感应到小野寺杏那微弱但依然存在的意识核心,用尽全部力量,将她从那片被污染的连接区域中猛地推出!同时,我切断了通过平板电脑建立的神经连接!
“呃啊!”
我猛地睁开眼睛,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恶心,仿佛大脑被强行撕裂又重组。对面,小野寺杏也咳着睁开了眼,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中的混沌和恐惧减轻了许多,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清明。
“成……成功了吗?”佐久间怜紧张地问。
岩田俊看着屏幕,语气带着不确定:“入侵数据流……暂时消失了。但是……”
他指向屏幕一角,那里显示着一段刚刚记录下来的、来自“镜像忧”的、极度扭曲混乱的最终意念碎片:
“……理解……失败……重组……需要……更多……变量……更大的……舞台……”
它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信息过载”击退了。而且,它似乎从中“学习”到了什么——它渴望更广阔的“舞台”。
我们切断了一个小的连接点,但可能激怒了一个更恐怖的、渴望成长的存在。
现实世界的裂痕,因为我们的干预,似乎暂时弥合了。
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镜像忧”会选择从哪里,以何种方式,再次降临。
而系统的“深度稳定程序”的威胁,依然悬在头顶。
我们刚刚赢得了一场惨烈的意识层面的阻击战,但战争,还远未结束。甚至,我们可能亲手打开了一个更可怕的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