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忧”的覆灭并未带来任何形式的表彰或宽恕,反而像揭开了系统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下面冰冷的钢铁獠牙。我们——凉宫忧、昏迷的小野寺杏、岩田俊、佐久间怜——被彻底打回了“高危样本”的原形,甚至更糟。
“协作试点”的权限被无情剥夺,旧图书馆B-7区门口加装了更高级别的能量感应器和物理锁。我们每个人的 【示范个体】 标记旁,都增加了一个刺眼的红色 【高度监视】 标识。个人终端接收到的数据采集请求变得极其频繁且深入,几乎不留任何隐私死角,连最细微的生理指标都被实时记录。
我的取悦值因为“精神受创”和“任务重大失误”,从 【81/100】 跌落至 【70/100】 ,并且被系统锁定,无法通过常规手段提升。这是一种明确的警告和限制。
小野寺杏被转移到了一间特殊的医疗观察室。那里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布满传感器的高级囚笼。她依旧昏迷,生命体征平稳,但取悦值长期维持在 【15/100】 的危险阈值上,仿佛系统在刻意维持着她这种“濒死”状态,作为某种研究或威慑。我们被严格限制探视,只能通过官方渠道获取她“状态稳定”的格式化报告。
岩田俊和佐久间怜也受到了牵连,他们的取悦值被不同程度地调低,活动范围受到更严格的限制。我们“缝隙”小组名存实亡,连在“模糊区”进行最低限度的交流都变得几乎不可能。
藤原刚彻底失去了联系,仿佛人间蒸发。不知他是嗅到了危险提前隐匿,还是已经被系统“清理”。
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渗透进每一寸空气。
然而,系统的“惩罚”并未结束。几天后,我和岩田俊、佐久间怜同时收到了新的指令,来源不再是学生会,而是直接来自系统管理层:
【鉴于样本K-73(凉宫忧)、R-05(岩田俊)、S-09(佐久间怜)近期表现所展现出的‘不稳定特性’及‘对系统规则的潜在适应性’,经评估,现将你们调离常规教学序列,分配至特殊维护部门——‘乐园’项目部。】
【‘乐园’项目部职责:负责维护与运营位于校园东区的‘永恒欢乐乐园’,确保其为所有学生提供稳定、高质量的取悦体验。】
【即刻报到。】
“乐园”?那个传说中,用最尖端技术模拟出极致欢乐,只有取悦值达到一定标准(通常80以上)的“优等生”才有资格偶尔进入,作为奖励的场所?让我们这些“不稳定因素”去维护它?
这绝不是奖励,而是最恶毒的讽刺和囚禁!
当我们被两名面无表情、仿佛机器人般的校工“护送”到所谓的“乐园”项目部时,眼前的景象印证了我们的猜想。
这里根本不是管理部门,更像是一个……后勤杂役处。
所谓的“项目部”,设在“永恒欢乐乐园”那光鲜亮丽、色彩斑斓的城堡式建筑背后,一个阴暗、潮湿,堆满了损坏的卡通玩偶、断裂的旋转木马零件、以及各种散发着刺鼻机油味维修工具的地下仓库里。
我们的“同事”,是几十个眼神麻木、动作机械、取悦值普遍在20-40之间徘徊的“工读生”。他们穿着沾满油污的灰色制服,像行尸走肉般,沉默地擦拭着沾满虚假糖浆的糖果屋玻璃,修理着不断循环播放刺耳欢快乐谱的音响设备,或者将那些因为过度使用而表情崩坏的电子玩偶拖去“修复”(实际上大多是直接拆解回收)。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氛、机油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诞味道。欢快的音乐从隔壁乐园隐约传来,与地下仓库的死寂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一个顶着 【取悦值:51/100】 、穿着稍显干净制服的管理员(同样是工读生,但资历更老)面无表情地给我们分派了任务:
“凉宫忧,你去‘童梦旋转木马’区,负责擦拭木马和清理呕吐物。岩田俊,你去‘奇幻音律屋’检修故障的音频线路。佐久间怜,你去‘甜蜜糖果迷宫’替换损坏的感应灯。”
没有培训,没有解释。就像对待几件新到的工具。
我们被剥去了“学生”的外衣,扔进了这个系统欢乐表象之下最肮脏、最真实的阴影里,成为了维持这虚假繁荣的……齿轮和抹布。
我拿着粗糙的抹布和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水桶,走向那永不停歇地旋转、播放着空洞音乐的“童梦旋转木马”。色彩鲜艳的木马上,坐着一个个笑容灿烂、眼神却同样空洞的“优等生”游客。他们随着音乐起伏,发出格式化的笑声,头顶的取悦值因这“极致体验”而微微闪烁着。
而我,则需要在旋转间隙,快速擦去木马上可能存在的灰尘,以及……偶尔有学生因过度“欢乐”刺激而呕吐出的污物。
屈辱、恶心、以及一种对整个世界荒诞本质的冰冷认知,充斥着我的内心。
岩田俊被困在布满复杂线路的黑暗音控室里,面对着他无法完全理解(系统刻意设置了权限锁)的故障设备,只能进行最基础的物理检修。他的才智在这里毫无用处。
佐久间怜在如同血管般错综复杂的糖果迷宫里,爬上爬下,替换着一盏盏坏掉的、营造“甜蜜氛围”的彩灯。她的敏捷和观察力,只能用于这种机械的重复劳动。
我们被分散了,被投入到这无休止的、毫无意义的体力劳动中,目的就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精力,磨灭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在身心俱疲中,逐渐被同化成那些眼神麻木的“工读生”中的一员。
这就是系统对我们“反抗”的最终惩罚吗?不是直接的毁灭,而是慢性的、精神上的凌迟?
在擦拭一匹独角兽木马嘴角沾染的、已经干涸的粉色糖浆时,我抬起头,透过仓库通往外界的通风栅栏,能看到“乐园”里那永不落幕的虚假天空,以及那些沉浸在系统编织的梦幻中的学生们。
他们笑得很开心。
我们擦得很用力。
个人终端上, 【高度监视】 的标记如同眼睛般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取悦值 【70/100】 被牢牢锁死。
我低下头,继续擦拭。
但在这绝对的绝望和屈辱中,一股冰冷的火焰,却在心底悄然燃起。
系统以为将我们扔进这“微笑牢狱”就能让我们崩溃?
它错了。
它给了我们一个最接近其“欢乐”核心运转机制的位置。
它让我们看到了这极致繁华下面的脓疮与腐朽。
抹布擦去的不仅是污秽,也擦亮了我眼中的寒光。
“乐园”……这里,或许正是最适合埋葬“欢乐”的……坟墓。
新的牢笼,也是新的战场。只是这一次,战斗的方式,将不再是直接的对抗,而是渗透,是腐蚀,是从这腐烂的根基内部,让它自行崩塌。
我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抹布。
游戏,换了一种形式,再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