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汗水的浸润、重复的训练与一次次稳妥的委托中悄然流逝,转眼间,一个月已过。
在艾瑞系统性的指导与莉娜自身不懈的努力下,两人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协会贡献点,获得了走向更广阔舞台的初步资格。
“艾瑞!艾瑞!你看!我正式成为三阶青铜猎人了!”
莉娜兴奋地举着那枚刚刚到手的令牌,像只终于学会振翅的雏鸟,欢快地跑到艾瑞面前。
崭新的青铜令牌上,三颗徽星整齐排列,在阳光下闪烁着朴实而充满希望的光泽。
“嗯,很不错。”
艾瑞轻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然而,她的目光却更多地落在自己手中那枚一模一样的青铜三星猎人令牌上。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她的眼神中透出些许复杂的沉思。
这个世界的猎人令牌,由低到高分为青铜、白银、黄金、黑金数个品阶,每阶又细分为六星,用以量化猎人的实力与贡献。
这套体系,与她记忆中那个用于匹配玩家的“段位”系统如出一辙。
然而,现实的讽刺之处正在于此。
在游戏里,拥有【百转猎人勋章】或许只证明你是个投入了巨量时间的“肝帝”,未必与绝对的技术划等号。
但在这里,在这真实的、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猎魔世界,这枚沉甸甸的勋章,其分量远超任何品阶的令牌。
因为每一枚百转勋章的背后,象征着的并非虚拟的数据增长,而是字面意义上——百万次在生死边缘的搏杀、倒下、再站起的残酷轮回。
那百万次死亡与重生所熔炼出的战斗本能、对怪物弱点的深刻洞察,以及对自身极限的精确掌控,早已超越了技巧的范畴,如同呼吸般烙印在身躯与灵魂深处,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真理”。
这份由无尽实战淬炼出的“知”与“能”,比任何口头传颂的传奇或冰冷的等级标识,都更具说服力,也更令人……从心底感到畏惧。
令牌,只是身份的证明;而勋章,则是用无数轮回铸就的、活着的传奇本身。
在协会漫长的历史中,真正的“百转猎人”早已褪去光环,沉入传说的迷雾,与他们的先祖一同,被安眠曲墓地的寂静所包裹。
然而,黑暗的世界里总不乏后来者,怀揣着虚幻的憧憬。
他们幻想着自己在与猎物搏杀、濒临死亡之际,灵魂能扛过死神的考验,从冥河的摆渡中挣脱,回归肉身,如同那些传说中的先辈一样完成“转生”。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残酷得刺骨。
这个世界的“重来一次”,其惩罚远比游戏中的清空等级和道具严苛千百倍。
那绝非简单的读档重来。
忤逆死神,违背生死的铁律,等待归来者的,往往是更为恐怖的刑罚——或许是在另一具一无所有、甚至已经开始腐烂的陌生尸体上苏醒。
届时,你将清晰地感受到肌肉剥离的剧痛、蛆虫蠕动的麻痒,以及身体残缺带来的永恒折磨。
许多怀揣着“百转”梦想的猎人,未能触及传奇的门槛,便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彻底癫狂,灵魂永堕深渊。
而那些真正扛过这等残酷试炼,于百万次死亡中保持自我、完成蜕变的极少数……命运将会给予他们最丰厚的奖赏。
他们的名字将在死神的“契约”上永久失效。
他们的肉身将由规则本身亲自重塑。
他们的灵魂将淬炼得坚不可摧,直至永恒。
这也是为什么异族会如此恐惧“百转”的原因。
一个近乎“不灭”的强大存在,若心怀对异族的仇恨,那将是它们永恒的噩梦。
讽刺的是,若非人类自身的短视与猜忌,屡屡因恐惧“百转”的力量而背叛这些曾守护他们的传奇,致使他们对尘世心灰意冷,最终选择沉睡于棺椁……
若那些传奇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片土地,异族恐怕将永无翻身之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低声轻语,目光掠过窗外看似平静的街道,“人类也好,异族也罢,在面对远超理解的力量时,那源自本能的恐惧与贪婪,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艾瑞?”莉娜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艾瑞收回目光,将令牌随意别在腰间,仿佛那只是一件寻常的饰物。“只是在想,我们该准备接取下一个委托了。青铜三星,意味着我们可以接触更有挑战性的任务了。”
她看着莉娜依旧兴奋的脸庞,心中那份复杂的思绪渐渐沉淀。
百转猎人的悲哀,根源在于那无法被忽视的“力量”与生命形式的“永恒”。
无论是人类还是异族,短生种或是长生种,他们或许可以接受“不死”的概念,却难以真正容纳“不灭”的存在。
因为“不灭”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最彻底的颠覆。
但眼下思考这些还为时过早。
艾瑞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现有的身份,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并守护好身边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走吧,”她对莉娜说道,“让我们去看看,协会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挑战’。”
酒馆外的空地上,一辆略显老旧的公共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几匹驮马不安地踏着蹄子,车夫正忙着将最后几件行李捆扎牢固。
其他几位同样获得晋升的年轻猎人早已聚集在此,脸上洋溢着与莉娜相似的兴奋与期待,互相展示着新获得的令牌,交谈声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艾瑞与莉娜并肩走向马车。
在登上踏板前,艾瑞若有所感,回头望向酒馆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老约翰并未前来送行。
他独自站在窗后,苍老的身影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模糊。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孙女活泼的背影,那双见证过无数离别的眼睛里,交织着骄傲、担忧与不舍。
当莉娜兴高采烈地登上马车,毫无留恋地朝着未知的旅程进发时,老约翰下意识地别开了头,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出声将她唤回。
他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拉上了窗帘,将那份沉甸甸的牵挂,留在了寂静的窗后。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风滚草镇在身后渐渐变小,最终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模糊剪影。新的旅程,就在前方。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前行,车厢里弥漫着皮革、尘土和淡淡马粪混合的气息。
木质车厢随着行进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阳光透过沾着灰尘的窗帘缝隙,在乘客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莉娜紧挨着艾瑞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艾瑞你看!”她突然压低声音,兴奋地戳了戳艾瑞的手臂,“那棵树好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要是真有怪物长那样,我一定能认出来!”
艾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是一棵被风雨侵蚀得形状有些怪异的枯树。
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扫过车厢内的其他乘客。
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男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
其中一个红发男孩正滔滔不绝:“等我到了白河城,一定要接个剿灭食尸鬼巢穴的任务!听说完成那种任务能直接晋升白银级!”
他的同伴,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棕发少年,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短剑一边反驳:“得了吧汤姆,你连地精都没单独对付过。我觉得还是先从清理下水道的变异老鼠开始比较稳妥。”
“变异老鼠?那也太丢份了!”红发汤姆提高了音量“我可是要成为‘飓风’汤姆的人!就像传说中的‘银刃’艾琳娜那样!”
另一个角落里,一个沉默的少女正小心地给弩机上油,她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
还有个胖乎乎的年轻人正在检查自己的药剂包,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各种药材的特性。
这些都是刚获得晋升的新晋猎人,怀揣着各自的梦想和野心。
艾瑞静静观察着他们,这些鲜活的面孔让她想起了游戏里那些总是挤在公告板前抢任务的新手玩家。
“艾瑞,”莉娜突然转过头,栗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你说我们到了白河城,会不会遇到真正的吸血鬼?就是那种穿着华丽礼服,住在古堡里,优雅又危险的那种?”
“吸血鬼通常不会那么招摇。”艾瑞平静地回答“而且他们更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而不是富丽堂皇的古堡。”
“哦……”莉娜略显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狼人呢?月圆之夜变身的那种?”
“大部分混血狼人都能控制自己的变身。而且他们通常是猎人的盟友,而非敌人。”
莉娜撅起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那有没有什么特别帅气又神秘的怪物?”
艾瑞无奈地叹了口气:“猎人不是去找帅气怪物的,莉娜。每一次任务都关乎生死。”
“知道啦知道啦!”
莉娜笑嘻嘻地摆摆手,显然没把这话完全听进去。
她突然凑近艾瑞,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艾瑞,等我们赚够了钱,也去买一座古堡怎么样?就建在山顶上,要有彩色玻璃窗和很大的地下室!我们可以把打到的战利品都挂在墙上!”
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让艾瑞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看着莉娜充满期待的脸庞,心中的忧虑稍稍减轻了些。
也许正是这种乐观和纯粹,才是莉娜最宝贵的特质。
“首先,”艾瑞耐心地说,“我们需要完成几个像样的委托。白河城附近的怪物可比风滚草镇的难对付得多。”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莉娜信心满满地说,随后又好奇地问“艾瑞,你以前去过白河城吗?那里是不是很大?听说城里的猎人酒馆有三层楼高呢!”
“我也没去过。”
艾瑞如实回答。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她确实还是个新手。
她望向窗外,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白河城作为边境地区最大的聚居地,必然鱼龙混杂。
各公会势力盘根错节,异族活动也更加频繁。
她需要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名望和人脉,收集情报,同时还要确保莉娜的安全。
艾瑞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藏在衣襟下的百转猎人勋章。
这枚象征着无尽轮回的勋章既是力量的证明,也是潜在的危险。
她必须小心行事,既要展现实力以获得更高权限的任务和资源,又不能太过招摇,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艾瑞!快看!”莉娜的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那边天空上有东西在飞!是狮鹫吗?还是鹰身女妖?”
艾瑞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的天空,几个黑点正在云层间盘旋。“只是普通的鹰而已。”她轻声说。
“啊?真没劲……”莉娜失望地坐回座位,但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节奏。
艾瑞看着这样的莉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也许,带着这个活泼的少女同行,并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毕竟,在这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猎魔之路上,有个人在身边说说笑笑,总好过独自一人面对黑暗。
马车继续向前,载着一车年轻人的梦想与希望,也载着艾瑞对未来的谨慎规划,驶向那座名为白河城的边境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