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猎人酒馆时，夜已深得如同浓稠的墨汁。
吧台旁，薇奥拉与伊莎贝拉的低语在她们踏入的瞬间便戛然而止。
伊莎贝拉依旧是那副妩媚从容的模样，而薇奥拉则转过身，蛇眸中带着一丝完成交易后的轻松。
“任务报告已经提交，协会的‘清道夫’也出发了。”薇奥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略显古旧的羊皮卷轴，递向艾瑞，“这是约定的报酬。”
艾瑞接过卷轴，指尖触碰到羊皮纸特有的粗糙质感。
她轻轻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用特殊墨水书写的复杂公式与注解——“瘟疫医生”药剂配方。
这份礼物的分量不轻，看来薇奥拉为了这次合作，或者说为了维系这条潜在的人脉，确实舍得下本钱。
至于她何时会以这份人情为由，再来寻求“帮助”……那就看命运的齿轮如何转动了。
“很公道的报酬。”艾瑞将卷轴稳妥地收进大衣内侧的口袋，语气平静，“期待下次合作。”
“当然，猎魔人小姐。”薇奥拉嘴角弯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朝艾瑞和莉娜微微颔首，又向伊莎贝拉递去一个眼神，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
伊莎贝拉轻笑着擦拭酒杯：“看来你们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配方，可是连一些老家伙都会眼红的好东西。”
莉娜直到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兴奋与些许疲惫。
她看着艾瑞，眼中闪烁着对前辈的崇拜：“艾瑞姐，我们成功了！而且薇奥拉小姐看起来也很可靠，我们合作得很顺利！”
艾瑞闻言，转过头，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看着莉娜那仍带着天真滤镜的眼神，知道是时候给她上另一课了。
“莉娜，”艾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觉得，维系我们猎魔人之间合作的，是什么？”
莉娜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回答：“是……是共同的目标？还有……信任？”
艾瑞缓缓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存放配方卷轴的口袋。“是利益，莉娜。赤裸裸的、精确计算的利益。薇奥拉付出这份配方，是因为我们展现出的能力值得这个价，也因为她认为未来可能用得到我们。而非出于什么战友之情。”
她环顾着这间充斥着谎言、秘密与酒精气息的酒馆，继续道：“猎魔人的世界充斥着算计与背叛，信任是这里最昂贵的奢侈品。”
艾瑞如同一个严肃的导师教导着莉娜“所以，不要轻易把你的后背交给任何人，包括我。”
莉娜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迷茫：“可是……艾瑞姐，你一直在帮我……”
“帮助你，是因为你展现出了潜力，也因为引导一位新人走上正轨符合我的‘利益’——一个可靠的帮手总比一个愚蠢的敌人强。”
艾瑞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但目光却依旧平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彼此。”
接着她道出了猎魔人这行最残酷的真相“猎魔人之间真正的稳定合作，大都建立在利益的平衡之上，所谓的道义，更像是一种‘斗而不破’的潜规则，是为了避免大家在无休止的内耗中同归于尽。”
伊莎贝拉在吧台后轻笑出声，对艾瑞的话语做出了最生动的注脚：“聪明的孩子。在这里，感情用事的人通常活不长。把每次合作都看作一场交易，心里会舒坦得多。”
莉娜看着艾瑞平静无波的脸庞，又看了看伊莎贝拉那洞悉一切的笑容，心中的某些美好想象正在缓缓崩塌，但另一种更为坚韧的认知也在悄然建立。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坚定取代：“我……我明白了。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但永远要保持清醒，为自己留有余地，对吗？”
“很好，记住这种感觉。”艾瑞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今晚你做得不错，这是你应得的。”她将几枚银币推到莉娜面前，“先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天的训练照旧。”
莉娜接过银币，用力点了点头：“是！艾瑞姐！”
艾瑞看着莉娜，其实她有一点说错了。
莉娜的信任与她而言无足轻重，她不是一个需要评估价值的‘合作者’，而是一个承诺——
对在这个冰冷世界上，第一个向她伸出信任之手的人，所做出的回应与守护...
不过莉娜此刻并不需要思考那些过于沉重的命题。
对她而言，艾瑞姐教导的技艺、需要完成的训练、以及接下来要面对的每一个具体委托，才是她世界的全部。
成长的道路或许布满荆棘，现实的残酷也已初露端倪，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不会后悔。
她将所有的迷茫与刚刚接收到的、关于“利益”的冰冷信条，都暂时压在了心底，转化为更专注的动力。
她只需要跟着艾瑞姐的脚步，一步步变得更强，这就够了。
而艾瑞，则已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手中那张古老的羊皮卷轴上。
“瘟疫医生”……她默念着这个名号，脑海中快速解析着配方中隐含的危险与知识。
这并非寻常的治疗药剂，其核心在于驾驭与合成毒素——从腐烂魔物尸体上采集的致命病菌、特定环境下的分解菌类，乃至一些能令异族迅速衰弱患病的特异性病毒。
而这些可怕的东西，大部分对人类同样有效。
培育这些微观世界的恶魔，其过程无异于操作一场精密的生化武器实验，任何一个步骤的疏忽，都可能导致操作者悄无声息地命丧黄泉，甚至连累周遭。
这不仅仅是药剂学，更是行走于生死边缘的禁忌艺术。
就在艾瑞沉浸于对配方风险的评估与接下来如何将相关知识安全、分阶段地融入莉娜的训练课程时，从卷轴的末端夹层里，轻飘飘地滑落出两张硬质卡片。
艾瑞下意识地接住。那是两张制作精良的船票，坚韧的卡纸上印着航船公司的徽记与复杂的防伪纹路。
她的目光扫过目的地一栏，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罗迪泰克公国...
那个被称为“佣兵之国”的地方。
那里是所有猎人渴望扬名立万的起点，也是无数阴谋诡计与利益冲突交织、空前绝后的巨大漩涡。
猎人的荣耀与污秽，在那里如同硬币的两面，紧密相依。
艾瑞的指尖摩挲着船票光滑的表面，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看来，薇奥拉早已为她们物色好了下一站。
这份“瘟疫医生”的配方，不仅是上一次任务的报酬，更是通往下一个舞台的门票，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
在罗迪泰克，利益的冲突将更加赤裸和尖锐。
所谓的猎人主力军——赏金猎人，本质上与佣兵并无二致，拿钱办事是天经地义的准则。
二者的区别或许仅在于：
佣兵主要为公爵打仗，顺带兼职成为公爵的私人武装，保卫其领地；
而赏金猎人，则更多是替公爵处理那些不见光的“脏活儿”——防止异族势力渗透捣乱，或是……清除政治上的异己。
那里是力量的试炼场，也是人性的角斗场。
艾瑞收起船票和卷轴，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已经能嗅到从罗迪泰克方向吹来的、带着咸腥海风与铁锈气息的空气。
新的挑战即将开始，而她和莉娜，已然身在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