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处工坊内，维罗妮卡·夏刻曼正在进行着她自己版本的“战前准备”。
“常规维护委托？”她对着工坊内明亮的煤气灯，嘴角勾起一抹叛逆的弧度，“行啊，那我就给它升升级。”
她动作利落地将一套精巧的臂载连发弩箭扣在左小臂上，调试着滑轨和自动上弦机构，嘴里低声念叨：“蒸汽压力罐微型化……有效射程十五米内连发六支……对付突然扑过来的东西应该够用。”
接着，她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支造型优美、结合了发条蓄力与精密轨道结构的银弹发条步枪，仔细检查着瞄准镜和击发装置。
“中距离精准打击，专门为那些皮厚的‘亲戚’准备。”她熟练地填入一排闪烁着冷光的特制银弹。
两把秀珍型自卫手枪被她插入大腿外侧的枪套，弹匣里混合着普通铅弹与少量圣水弹。“以防万一，近距离总得有点能快速掏出来的东西。”
她套上一件内衬了柔性金属丝网和缓冲垫的定制防弹马甲，紧了紧束带，确保活动不受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那标志性的、塞得鼓鼓囊囊的机械师多功能工具箱，以及数个装满不同规格弹药和零部件的腰包。
她拍了拍工具箱，发出沉闷的响声：“老伙计，这次可指望你了。”
全副武装后，维罗妮卡对着镜子般的抛光黄铜板整理了一下衣领，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好了，‘维护工程师’夏刻曼，该去‘上班’了。”
她来到工业区，这身远超寻常机械师、甚至堪比精锐猎人的装备行头，立刻引来了一些在此巡逻或待命的猎人的侧目。
其中不少人显然认出了这位夏刻曼家的大小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随即又默契地移开，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或是轻轻摇头，低声交谈。
“瞧，夏刻曼家的小公主又来‘体验生活’了。”
“这身行头……可真够夸张的，去参加上流沙龙都够了。”
“啧，有钱人家的爱好呗，随她去吧，别惹麻烦就行。”
这些低语和那种混合着疏离、无奈乃至一丝轻蔑的“看金丝雀”般的眼神，丝毫没有逃过维罗妮卡的感知。
她冷哼一声，下巴扬得更高，刻意无视了那些视线。
“切……一群死脑筋，等着瞧吧。”她小声嘟囔，脚步不停，径直找到了第七齿轮铸造厂的主管办公室。
主管是一位留着八字胡、面带圆滑笑容的中年男人，一见到维罗妮卡，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态度恭敬得甚至有些过分：“夏刻曼小姐！欢迎欢迎！您能亲自来为我们这粗陋的工厂提供维护，真是我们的荣幸！令尊……”
“直接说哪里需要维护吧，主管先生。”维罗妮卡打断了他公式化的寒暄，语气干脆，不想多谈家世，“我的时间有限。”
“啊，是是是，”主管连忙点头，摊开工厂平面图，指向几个区域，“主要是三号熔炼炉的辅助锅炉，蒸汽压力一直不稳；还有二号锻造流水线的传动主轴，磨损有些超标，需要校准和可能的更换；另外，几台自动锻锤的气动阀组也有些漏气……”
维罗妮卡一边听，一边快速扫过图纸，脑中已经飞速形成了维修方案和……拖延计划。
这些故障对她而言简直是小儿科，甚至称不上挑战。
但她的目的从来不是高效完工。
“问题我了解了，”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专业的表情，心中却在窃笑，“锅炉压力不稳可能是稳压器内部结垢或膜片老化，需要拆解检查，清理或更换。传动主轴校准需要连同相邻的齿轮组一起检测，确保整体同心度，这是个精细活。气动阀组漏气……可能涉及到密封圈的全面更换和管路压力测试。”
她每说一项，都故意将工序描述得比实际情况更复杂、更耗时一些。“所以，初步估计，全部彻底检修完毕，可能需要……两周到三周的时间，具体还得看拆解后的实际情况和备件供应。”
主管对她的“专业判断”连连称是：“当然当然，一切以您的专业意见为准！安全第一，质量第一！”
计划通！维罗妮卡心中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名正言顺的长期滞留许可到手！既可以应付家里的委托要求（她确实在“工作”），又可以自由地在工厂区活动，寻找介入吸血鬼调查的机会。
“带我去现场看看吧，主管先生。”她说道。
就在主管引路，前往三号熔炼炉的路上，她们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堆料区。维罗妮卡一眼就看见了正在例行巡逻的艾瑞一行人。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在莉娜手中那柄造型奇特、带有明显蒸汽蓄压罐的连弩，以及塞拉菲娜背后那柄结构复杂、绝非制式武器的链锯剑上，骤然停顿了不到半秒。
碧绿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不是制式装备……是改装货，而且技术水平不低。】她迅速做出判断，【那个连弩的紧凑布局和蓄压方式很巧妙……链锯剑的整合度很高，不像业余作品。她们两个……不像能买得起或者有渠道弄到这种定制武器的人。昨天在酒馆还没见她们带着……】
疑问瞬间升起，但维罗妮卡立刻压下了好奇心。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她迅速收回视线，脸上恢复成那副略带高傲、漠不关心的表情，仿佛只是瞥见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跟着主管向前走去。
【算了，关我什么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将关于那两件奇特武器的疑惑暂时封存。
眼下，如何完美实施自己的“潜伏调查”计划，才是最重要的。
她与艾瑞三人擦肩而过，走向工厂深处轰鸣的熔炉区，将自己的身影和思绪，都重新投入到了弥漫着钢铁与蒸汽气息的工业迷宫之中。
而关于那两件惊鸿一瞥的改装武器，则成了她心中一个有待后续观察的小小记号。
而艾瑞在与那位大小姐擦肩而过的瞬间，目光也轻描淡写地掠过了维罗妮卡的身影。
那身过于精良、甚至有些炫耀意味的装备，以及她身上那股与工业区格格不入的、混合了机油与高级香水的气息，让艾瑞瞬间有了判断。
【贵族家的大小姐，还是玩心重的机械师……叛逆期跑来‘体验生活’么？】
艾瑞心下明了，这类角色在猎人圈子里并不算太稀奇。
她没多在意，视线很快移向真正需要关注的地方——那些在生产线上忙碌的工人们。
她观察着他们的工作节奏。工厂实行昼夜轮班制，机器轰鸣声几乎永不间断。
工人们的动作熟练而机械，脸上带着长期疲劳带来的麻木。
按照她之前了解的情况，这里是时薪制，相比某些更残酷的血汗工厂，至少表面上遵循了基本的劳动契约。
“啧，这里的资本家，倒还披着一层‘规矩’的外衣。” 艾瑞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褒贬，“该压榨的，一分也不会少。所谓的‘良心’，不过是让牲口能持续拉磨的最低保障罢了。”
然而，正是这种持续且繁重的体力劳动，塑造了工人们相对强壮、气血旺盛的体魄。
艾瑞的目光扫过他们裸露的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以及被汗水浸湿的粗布衣衫下起伏的胸膛。
“强壮，健康，生命力充沛……” 她若有所思，“难怪那些中层的‘亲戚’会盯上这里。比起贫民窟里那些被贫穷和疾病掏空身体、血液里都带着腐朽气息的‘残羹冷炙’，工人们的血虽然算不上珍馐美馔，但至少是新鲜、有活力的‘日常饮食’，品质稳定，供应……也相对规律。”
这为吸血鬼的袭击模式提供了清晰的注脚。
底层在贫民窟肆意猎食，如同野狗刨食垃圾；而中层则将目光投向了更有‘营养价值’的工人群体，行动也更加谨慎，试图融入工业区的庞杂背景噪音中。
想到这里，艾瑞眼神微凝，悄然激活了【混血儿】的感知。
结合了她自身复杂的血脉特质与猎人的追踪技巧，能让她以近似高阶血族的感官去捕捉同类留下的细微痕迹。
一瞬间，世界在她眼中呈现出不同的色调。
空气中原本混杂的煤烟、铁锈、汗水、油脂的气味仿佛被层层过滤。
一些更深层、更隐秘的‘痕迹’浮现出来——那是极其淡薄、几乎随风而散的血裔气息。
并非新鲜的血液味，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源于血脉本身的冰冷印记，如同幽灵留下的指纹。
她的目光扫过厂房之间的阴影角落、通风管道的外沿、堆料场废弃集装箱的背面、甚至某个夜班工人休息时习惯倚靠的墙角……
在这些地方，她‘看’到了黯淡的、只有特定感知才能察觉的淡红色雾状残留。
那是吸血鬼曾在此停留、窥伺、或者快速穿行时，不自觉散逸出的微量血气与魔力混合体。
痕迹很旧，且被刻意处理过。
大部分残留稀薄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最近一次有明显活动迹象……大概在半个月前。” 艾瑞在心中精确地判断着时间，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轻轻敲击，“果然，自从工厂主加强守卫、开始雇佣猎人和佣兵之后，他们就缩回去了。”
她关闭了技能，眼前的超常感知景象如潮水般褪去，恢复正常。
但结论已然清晰。
“懂得审时度势，知道避其锋芒。” 艾瑞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赞赏，“能在人类社会中潜伏下来、甚至经营自己势力的血族，没一个是蠢货。小不忍则乱大谋……饥饿固然难熬，但暴露意味着死亡或永无止境的追杀。这些中层的‘工蜂’，比起那些被本能驱使、随时可能失控的底层‘野狗’，确实聪明得多，也……危险得多。”
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影中的蜘蛛，编织着无形的网，耐心等待着守卫松懈、或出现更佳猎物的时机。
单纯的巡逻和威慑，恐怕只能治标。
艾瑞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正在熟悉新装备的学徒，又望了望工厂深处轰鸣的熔炉与纵横交错的管道森林。
“看来，这次的任务，不会只是枯燥的巡逻了。” 她低声说道，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聪明的猎物，需要更聪明的猎手。是时候教点新东西了。”
由于委托的性质需要持续监控，猎人们在任务结束前基本无法返回城内的猎人酒馆。
于是，工业区周边有限的住宿点便成了他们的临时落脚处：
工厂内简陋的集体宿舍、附近工人家庭挤出的多余床铺，或是几家条件堪忧的小旅馆。
环境普遍谈不上舒适。
资本显然优先流向了轰鸣的机器与生产线，劳工的居住条件被压缩到了最低限度。
艾瑞带着两个学徒在弥漫着铁锈味和煤灰的街道上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家外表看起来相对规整、招牌上写着“蒸汽之心旅舍”的三层建筑。
价格比周边同类高出一截，但对她而言尚可接受。
“就这儿吧，”艾瑞推开略显沉重的橡木门，“这地方，再贵也有限。至少看上去床单是干净的。”
莉娜看着门厅里那盏勉强照亮前台的、噗嗤作响的煤气灯，小声嘀咕：“希望热水供应充足……”
事实证明，旅舍的内部比外表稍好一些。
房间虽小，但打扫得还算整洁，墙壁上的蒸汽管道传来稳定的暖意和低沉的汩汩声。
最重要的热水，在缴纳了额外的“锅炉维护费”后，确实能供应足够三人轮流洗浴的量。
当莉娜和塞拉菲娜终于从狭小的浴室出来，换上干净的便服时，整个人都仿佛松弛了下来。
潮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带着皂角的清新气息，洗去了白日里沾染的机油和尘土。
莉娜满足地叹了口气，用毛巾胡乱揉着头发：“啊……活过来了！没有什么比热水澡更能抚慰猎人的灵魂了，对吧塞拉？”
塞拉菲娜轻轻擦拭着发梢，点了点头。
褪去作战装备，穿上简单棉布衬衫和长裤的她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容貌出众的普通年轻女孩，只是眼神中偶尔闪过的锐利，暗示着她们的真实身份。
她们走向房间中央的小桌，艾瑞正坐在那里，低头对着一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专注地写着什么。
桌面上还摊开了一张手工绘制的、细节惊人的工厂平面图。
“艾瑞姐，你在画什么呀？”莉娜好奇地凑过去，塞拉菲娜也安静地站到另一侧。
只见那张结构图上，不同颜色的细线、箭头和符号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
蓝色虚线标注着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和大型蒸汽输送管路线。
红色叉号标记了几处围墙的破损或低矮处。
绿色圆圈圈出了堆放大型原料或废料的偏僻角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些用深褐色笔迹勾勒出的、蜿蜒的路径，它们连接着厂区内部与外部，途经锅炉房背后、废水处理池边缘、甚至是某段废弃的装配线下方的空间。
“这是工厂的‘血管’和‘盲肠’，”艾瑞没有抬头，笔尖继续在图上移动，补充着一个细节，
“蓝色的是主要通风和能源管道，理论上可以爬行通过。红色的是防御薄弱点。绿色的是视觉死角或适合临时藏匿的区域。而这些褐色线路……”
她的笔尖点了点那些最隐秘的通道，“是连接厂内与厂外的非正式路径——维修用狭窄管道、老式排污口、废弃的下水道支线，甚至是一些被遗忘的、战争时期留下的应急通道。它们的共同点是，都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甚至更大一些的东西……通过。”
莉娜和塞拉菲娜的瞳孔几乎同时微微收缩。她们立刻明白了这些标记的含义。
“您是在标记……那些‘东西’可能使用的路线？”塞拉菲娜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图纸上一条从铸造车间延伸向厂外棚户区的褐色细线。
“可能性很大。”艾瑞终于放下笔，向后靠了靠，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吸血鬼，尤其是这些已经形成固定狩猎模式的中层血族，他们的行为绝非漫无目的。他们像最老练的野兽，会划分自己的‘猎场’。”
她指向图上被绿色圆圈密集标记的一片区域——那里是工人交接班时经常聚集吸烟、短暂休息的角落。
“他们会像牧羊人观察羊群一样，长时间地、耐心地观察自己的猎物群体。熟悉他们的作息规律、行动路线、哪里人少、哪里防备松懈。他们会评估风险，计算得失。一个经营已久的‘猎场’，对他们而言是一笔宝贵的财产，意味着稳定的食物来源和相对安全的环境。除非迫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莉娜若有所思，盯着那些错综复杂的褐色线路，“他们就像藏在管道里的老鼠，熟悉每一条暗道。平时蛰伏，等到警卫换岗、工人落单、或者注意力被其他地方吸引的时候……”
“就会沿着这些‘专属通道’悄然现身，精准地叼走选定的‘羔羊’，然后迅速消失。”艾瑞接过话头，语气冷峻，“他们懂得‘可持续’的道理，不会一次性造成太大恐慌，以免引来难以应付的清剿。这也是为什么工人失踪是零星发生，而非大规模屠杀。”
她将笔记本转向两个学徒，上面除了结构图，还有她根据血痕追迹技能感知到的、吸血鬼气息残留点的标记，与那些褐色通道多有重合。
“看，痕迹与通道吻合。他们聪明，有耐心，行动谨慎。这样的对手，比那些只靠本能行事的底层麻烦得多。他们不是在‘袭击’，而是在……‘管理’他们的猎场。”
艾瑞的目光扫过两个学徒，“因此，我们的巡逻，不能只是沿着大路走走过场。我们必须比他们更熟悉这座钢铁迷宫，预判他们的每一个可能入口和撤退路线。从明天开始，我们要重点排查这些标记区域，设置一些‘小礼物’，并且调整巡逻时间和路线，打破他们可能已经掌握的习惯。”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蒸汽管道规律的低鸣。
图纸上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形的蛛网，而他们，即将成为闯入网中、意图揪出蜘蛛的猎手。
热水澡带来的松弛感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狡猾猎物时，那种熟悉的、绷紧的专注。
夜还很长，而工厂的阴影中，似乎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同样在观察着这些新来的守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