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昨夜一战成果斐然，但混乱中终究还是被撕开了缺口，让几条最狡猾的“鱼”挣脱了网。
艾瑞心知肚明——这些逃回去的血族仆从，在惊魂稍定后，必然会向他们的“贵族”主子详尽描述昨夜遭遇，尤其是……她这个散发着异常醇香的“特殊猎物”。
这样也好。
艾瑞走在回旅馆的晨光里，神色平静。
省了我去一个个调查、追踪上层吸血鬼的功夫。
等他们闻着味自己找上门来，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揪出更多藏在罗迪泰克阴影里的“大人物”。
不过眼下，看着回到旅馆后几乎沾床就昏睡过去的莉娜，以及左臂被绷带吊在胸前、却依旧强撑着清洗脸上血污的塞拉菲娜，艾瑞觉得，有些事得暂且放一放。
她们终究不是记忆里那些历经百转、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怪物”。
她看着两个学徒沉睡或隐忍的侧脸，心中掠过一丝难得的柔软。
她们需要时间消化昨夜的生死，需要时间让伤口愈合，也需要时间……将恐惧和伤痛，淬炼成真正的经验。
简单留下“好好休息，食物和水在桌上”的字条后，艾瑞悄声合上房门，转身下楼。
酒馆大堂里，清晨的静谧尚未被完全打破。德莱利已经站在吧台后，仿佛预料到她会此刻出现，手中正擦拭着那只似乎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杯。
“动静不小啊，女士。”德莱利抬起眼皮，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责备，“工厂区现在怕是连只老鼠都不敢多待了。那些‘夜行朋友’们，估计得花上好一阵子重新物色猎场。”
艾瑞走到台前，没有接话。
德莱利也不再多言，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麂皮小袋，轻轻推过来。
袋子落在木台上，发出悦耳而实在的金属碰撞闷响。
“五十枚金币。按最高规格的‘危机清除’与‘情报提供’合并结算。”她顿了顿，“这大概是您猎人生涯里，单笔最丰厚的报酬了。”
艾瑞解开袋口系绳，金灿灿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出来。
五十枚铸造精良的王国金币，分量十足。
她没有细数，只是将袋子收起，动作流畅自然。
“还有，”德莱利的声音低了些，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薄纸袋，放在台上，推向艾瑞。“这个，是有人托我转交的。”
艾瑞拿起纸袋，指尖触到火漆上特殊的凹凸纹路——那是一个缠绕着蛇与药草的徽记。
她拆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质地考究的名片。名片设计简洁，却用优雅的字体详细印着一个位于上城区边缘的地址与门牌号。
但艾瑞的目光，瞬间被右下角的署名牢牢锁住——薇奥拉。
那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白河镇弥漫着古怪草药气味的房间、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幽绿色蛇眸、还有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求知欲……以及，那两张将她引向罗迪泰克的船票。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德莱利观察着艾瑞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平淡地补充：“委托人只让我捎句话：‘如果想要知道更多，就来找我吧。’” 她指了指名片，“看样子，你们是老相识？”
艾瑞没有回答，只是捏着那张名片。纸张边缘光滑，带着淡淡的、属于某种稀有药草的清苦香气，与记忆中瘟疫医师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终化作一丝混合着了然、无奈与警惕的复杂神色。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名片仔细地收进大衣内侧的口袋，紧贴着那枚沉重的【百转猎人】勋章。
“算是吧。”她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一段……意料之外，却又好像注定会续上的‘缘分’。”
德莱利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继续擦拭酒杯，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艾瑞转身离开酒馆，晨曦已彻底铺满街道。
金币在袋中沉甸甸地坠着，带来实实在在的收获感。
但怀中的那张名片，却像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无声扩散。
瘟疫医师薇奥拉……
你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抛出的‘想知道更多’的饵，背后牵连的，恐怕远不止是几个吸血鬼贵族的情报那么简单。
她抬头望向上城区方向，那里是罗迪泰克权贵与知识阶层的聚集地，也是阴影可能最深邃的地方。
也罢。
就让我看看，你这趟特意安排的‘罗迪泰克之旅’，到底为我准备了怎样一份……‘惊喜’。
艾瑞迈开脚步，身影融入清晨逐渐繁忙的人流。新的线索已然出现，而猎人的道路，从来不会因为一段插曲而真正停歇。
当艾瑞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来到上城区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眉梢微挑——
并非预想中弥漫着古怪气味的炼金工坊或隐蔽诊所，而是一家装潢雅致、飘散着咖啡与烘焙香气的临街咖啡店。
她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店内温暖明亮，寥寥几位客人低声交谈。目光扫过，她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最里面靠窗位置的女人。
薇奥拉。她一身墨绿色的长裙，衬得肤色愈发苍白，正优雅地斜倚在丝绒座椅里，指尖捏着白瓷杯柄，小口啜饮着咖啡。
在艾瑞踏入店内的瞬间，那双低垂的、仿佛总蒙着一层薄雾的幽绿色眸子便抬了起来，精准地锁定了她。
薇奥拉的唇角随之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那笑容既带着故人重逢的熟稔，又浸着一种捕猎者般的玩味。
“这边。”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店内的低语。
艾瑞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在薇奥拉对面的空位坐下，抬手向侍者示意。“一杯黑咖啡，谢谢。”她说道，语气寻常得像只是来见一位普通朋友。
“好久不见。”薇奥拉放下杯子，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蛇一般的瞳孔细细打量着艾瑞，目光从她沾染了淡淡硝烟气息的大衣下摆，到她平静无波的紫色眼眸。
“自白河镇一别，已有数月了吧？看来您在这罗迪泰克，过得风生水起。”她的微笑加深，带着某种洞悉的深邃。
“马马虎虎。”艾瑞接过侍者递来的咖啡，吹散热气，“倒是您这位大医师，算盘打得够远，也够响。”
薇奥拉并未因这略带刺意的话语动容，只是笑意更浓。
就在这时，艾瑞胸前大衣的缝隙间，一道冰凉滑腻的触感倏地探出——一条通体漆黑、鳞片闪着暗哑光泽的小蛇，竟从她领口处蜿蜒钻出，小巧的三角头颅昂起，猩红的信子几乎要触到艾瑞的下颌。
艾瑞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只是微微偏头，避开那分叉的信子，继续将咖啡杯送到唇边。
早在坐下时，她超越常人的感知便已捕捉到薇奥拉身上那抹极为隐蔽的、属于冷血生灵的独特气息。
猜到是蛇类并不难，只是没料到这小东西的“欢迎仪式”如此……别致。
“你的宠物？”艾瑞语气平淡，仿佛颈侧攀着的不是一条可能致命的毒蛇，而是一条稍显活泼的围巾。
“呵……”薇奥拉轻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讶异与兴味，“算是吧。不过，倒是头一回见她对陌生人这般……热情。”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那黑蛇仿佛接到无声的指令，立刻松开艾瑞，细长的身躯灵巧地游走过去，缠绕上主人苍白的手腕，昂起头。
它那一对碧绿色的竖瞳，竟与薇奥拉的眼睛如出一辙，冰冷、专注，仿佛能透视灵魂。
艾瑞放下咖啡杯，瓷器与木桌轻碰，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抬眼，直直望向对面那双非人的眼眸，神色坦然：“那么，寒暄到此为止。薇奥拉小姐，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从你这里得到我想要的情报？”
“您还是同初见时一样，直率得令人欣赏。”薇奥拉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黑蛇的头顶，不紧不慢地从裙装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瓶中盛着约莫十毫升的液体，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而诱人的、如同陈年苔藓或深邃雨林般的碧绿色荧光。
“这是？”艾瑞挑眉。以她满级【药剂师】的知识储备，一眼便辨出这并非寻常药水。
那是用多种罕见菌种复合培养、再经过精密萃取调和后的产物——一种理论上效力强劲，但稳定性存疑的广谱抗生素雏形。
薇奥拉拿出此物，交易的内容便已不言而喻。
“我最新调配的药剂。”薇奥拉将水晶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幽绿的眸子紧锁艾瑞，“理论上，它能对抗至少十七种已知的腐败性毒素和三种恶性魔能感染。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期待，“它尚未经过活体测试，尤其是……像您这般‘特殊’的活体。”
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要艾瑞试药。
艾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就这？对于一个拥有【百转猎人】特质的她而言，这种程度的试药风险近乎于无。
那些深植于这具躯体本源中的、来自诸多高等存在的血脉力量，早已赋予了它近乎规则层面的强韧与适应性，寻常的毒素或药剂副作用根本难以撼动其根基。
但她很快理解了这个要求的合理性。
在她的游戏记忆里，【药剂师】尤其是“瘟疫医师”分支的职业任务链，本就充斥着各种试药环节。
玩家们要么自己喝下千奇百怪的药剂并记录效果，要么……说服（或欺骗）其他玩家或NPC代为尝试。
游戏中的药剂效果虽有保底机制，但具体效果随机，导致瘟疫医师出品的药水口碑两极分化，既有人盛赞其救命神效，也有人痛斥其为致命毒药。
然而，这里是现实。
一次失败的试药，代价可能就是痛苦、残疾，乃至死亡，绝无读取存档重来的机会。
这也正是瘟疫医师在这个世界声名狼藉，却又能在某些阴暗角落站稳脚跟的原因——他们敢于触碰禁忌，探索被主流医学畏惧的领域，偶尔诞生的成功案例，便是他们存在的价值证明。
艾瑞的目光在那瓶碧绿液体和薇奥拉写满探究与渴望的脸庞间逡巡片刻。
算了，反正毒不死。她伸手，干脆利落地拿起了水晶瓶。
“可以。”
薇奥拉眼中的光芒霎时变得更加炽亮，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纯粹求知欲燃烧起来的神采，侵略性十足，仿佛要将艾瑞从里到外剖析透彻。
“明智的选择。”她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低哑。
两人不再多言，安静地享用完剩余的咖啡。
结账后，薇奥拉起身，黑蛇重新滑入她袖中隐匿。“请随我来，这里并非合适的场所。”
她领着艾瑞走出咖啡店，拐入后方一条清净的巷道，在一扇看似普通的厚重橡木门前停下。
薇奥拉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门扉无声滑开，一股混合了干燥草药、化学试剂、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本源的微腥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与白河镇那个简陋地下室实验室天差地别的景象——一间宽敞、明亮、设备齐全的专业炼金工坊。
高大的玻璃橱柜里分门别类摆放着数以百计的药材与矿物标本；
锃亮的铜质蒸馏器、冷凝管、反应釜在魔晶灯下泛着冷光；整齐的工作台上，天平、杵臼、过滤装置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带有通风符文的隔离操作区间。
空气中弥漫着秩序与知识的气息，同时也潜藏着无数未知实验留下的、沉淀在砖石缝隙里的危险余韵。
“欢迎来到我的工坊。”薇奥拉侧身让艾瑞进入，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尘嚣彻底隔绝。她幽绿的蛇瞳在工坊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更加专注而慑人的光芒。“那么，我们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