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艾瑞按地址找去时,出乎意料的并非药剂工坊,而是一家安静的咖啡店。
她推门而入,风铃轻响——靠窗的角落,薇奥拉正闲适地坐着,指尖轻搭杯耳,目光投向窗外街景。
艾瑞进门的那一瞬,她便转过头来,唇角勾起一抹早有预料的微笑。
“这边。”薇奥拉抬起手,轻轻朝她对面的座位一点。
艾瑞没多话,径直走去,自然落座,并向走近的侍者点了一杯手冲咖啡。
薇奥拉看着她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笑意更深。
“好久不见,”她声音轻柔,像在聊今天天气,“自白河镇一别,也有数月了吧?您看起来……风采更胜从前。”
说着,那双蛇一般的瞳孔缓缓移向艾瑞,目光沉静却透着打量,仿佛在审视一件时隔多年再度出土的藏品。
“还好。”艾瑞接过侍者递来的咖啡,嗅了嗅香气,“倒是你,这位‘医师’的算盘,打得比炼金坩埚还响。”
她语气平淡,仿佛没察觉对方眼中那若有似无的侵略性。
就在这时——窸窣一响,一道细长的黑影突然从艾瑞衣领的阴影中窜出,冰凉鳞片擦过她颈侧肌肤。
艾瑞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继续将咖啡杯送至唇边。
早在坐下时,她就感知到薇奥拉身上藏着另一道微弱而冰冷的气息,也大致猜出是蛇类伙伴。
只是没料到,这小东西竟如此……“好客”?
“你的宠物?”艾瑞啜饮一口,才抬眼问。
仿佛刚才窜过的不是一条活蛇,而是片落叶。
“呵呵……算是吧。”薇奥拉轻笑出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那条通体乌黑的小蛇似有所感,立刻调转方向,细长身躯蜿蜒攀上她的手腕,最后盘在她虎口处,昂起小小的头颅。
那一对碧绿色的竖瞳,简直与薇奥拉的眼睛如出一辙“她平时很怕生……还是头一回见她对谁这么热情。”
艾瑞放下杯子,杯底与瓷盘发出清脆一响。
“那么,直说吧——”她看向薇奥拉,神色坦然,甚至带点闲聊般的随意,“我需要付出什么,才能从你这里换到想要的情报?”
“您还是这么痛快。”薇奥拉笑容明媚,另一只手从外套内袋中取出一支细长玻璃瓶,轻轻放在桌面上。
瓶中液体泛着幽幽的碧绿色光泽,在咖啡店暖光下,宛如凝固的森林夜雾。
“这是?”艾瑞挑眉。
通过满级的【药剂师】技能艾瑞早已自动解析出瓶中物的本质——一种用复合菌种调配的广谱抗生素,配方复杂,纯度很高。
但薇奥拉特意拿出她,意味着交易条件必然与此有关。
“我新研制的配方,理论上能应对三种以上的坏死性感染……”薇奥拉指尖轻点瓶身,发出细微的“叮”声,“但还没经过人体测试。”她抬起眼,幽绿的眸子锁定艾瑞,意思再明显不过。
艾瑞沉默了两秒。
——就这?
她内心甚至有点想笑。
反正在这个现实中她是不死不灭的,这种程度的试药对她而言,跟喝杯水没什么区别。
但转念一想,倒也合理:前世游戏里,【药剂师】进阶“瘟疫医师”的职业任务链中,确实充斥着“找人试药”的环节;许多特殊配方的获取,也需要玩家亲自充当试药人。
因此游戏里曾涌现大批“药佬”,把自己炼出的未知药剂卖给玩家或塞给队友。
由于瘟疫医师的药方存在随机性,效果好坏参半,玩家对他们的评价一直毁誉参半。
但这里不是游戏。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试药一旦出错,轻则伤残,重则丧命,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正因如此,瘟疫医师在这世间的名声早已烂透。
他们之所以仍在猎人协会中占有一席之地,纯粹是因为他们敢于触碰常人避之不及的禁忌领域,并从那些被唾弃的知识中,硬生生炼出了少数真正救命的成果。
艾瑞的目光在碧绿药剂和薇奥拉的笑脸之间游移一瞬。
算了,反正毒不死我。
“可以。”她简洁地答应。
薇奥拉眼中骤然迸发出灼热的光彩,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求知欲,却被她优雅的仪态勉强压抑成唇边更深的微笑。
“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不会让我失望。”
两人安静地喝完剩余的咖啡。
薇奥拉招手结账,起身时,黑蛇早已悄无声息地滑回她袖中。
“请随我来。”她领着艾瑞走出咖啡馆,拐进后方一条僻静小巷,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铁门前停下。
钥匙转动,门后露出向下的石阶,隐约飘来混合着草药、矿物与陈旧书籍的气味。
——和白河镇那个简陋破旧的临时实验室截然不同。
眼前是一间真正专业的炼金工坊:
沿墙排列的玻璃橱柜内,分门别类陈列着数百种原料;
工作台宽敞整洁,摆放着蒸馏器、冷凝管、精密天平等器具;
墙角甚至有一座小型灭菌炉与恒温培养箱。
书架塞满厚重的手稿与古籍,空气中弥漫着经年积累的、令人安心的知识感。
在专业药剂师眼中,这样一座工坊,足以将任何配方化为现实。
薇奥拉转身,在昏暗光线下朝艾瑞微笑,幽绿瞳仁如深潭。
“我们开始吧。”
在薇奥拉专注的注视下,艾瑞面不改色地将一瓶瓶颜色各异的药剂如清水般饮下。
得益于她特殊的体质,绝大多数药性都被那副近乎不朽的身躯无声化解,只留下极其细微的反应波纹——她必须凭借这些微弱到近乎幻觉的生理信号,反向推演这些药剂若用在普通人身上,可能引发的每一种疼痛、眩晕、幻觉或器官衰竭。
薇奥拉坐在对面,羽毛笔在实验记录上飞速移动,不时抬眼观察艾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混合了纯粹学术狂热与某种更深邃渴望的目光。
对一个瘟疫医师而言,一个不会死去的试药者,其价值远超任何新发现的稀有菌株——
这意味着无限次的试错可能,意味着那些游走在致死边缘的配方终于有了被安全校准的机会。
因此,当艾瑞每次平静地放下空瓶,用清晰冷静的语调陈述:“第三号样本,三分钟后左侧肋下有轻微灼痛感,持续约四十秒,建议将夜茄萃取物的比例降低至少百分之十五,否则可能引发神经毒性痉挛。”——薇奥拉都会感到一阵战栗般的兴奋。
她不仅仅是在收集数据,更是在窥探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这位猎人究竟是谁?
她的身体构造如何?
她脑中又储存着多少未被记载的知识?
然而,狂热之下,薇奥拉始终保持着瘟疫医师特有的精明与克制。
学术上她可以疯狂,但为人处世她深知分寸。
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合作便会立刻终止。
对于艾瑞这样值得长期投资的对象,她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诚意与尊重。
艾瑞自然察觉到了薇奥拉那份压抑的、别有所图的热情。
但她并未点破。
长期合作的基础是明确的等价交换,对方若足够聪明,自然明白该如何维持这段关系的平衡。
就在这微妙的默契中,试药过程平稳推进。
然而,另一位“参与者”却显得格外躁动——那条黑色的小蛇不知何时起,已将艾瑞当成了新的探险乐园。
它忽而从袖口钻入,冰凉的身躯贴着手臂内侧蜿蜒而上;
忽而从衣领处探头,细舌轻吐,随即又滑入更深的阴影;
偶尔甚至大胆地缠绕上她的小腿或腰际,鳞片摩擦衣料发出窸窣微响。
薇奥拉看着自己那素来冷淡的宠物竟显出罕见的缠人姿态,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若有所思的笑意。
“她似乎格外喜欢你,”她停下笔,托腮看着又一次从艾瑞颈侧游出的黑蛇,“以往她对陌生人,可只有警告或无视两种态度。”
艾瑞面无表情地捏住小蛇的中段,将她轻轻提离自己的肩膀。
那小东西也不挣扎,反而顺势绕上她的手指,碧绿的眼珠直直望着她,竟有几分无辜。
“或许是我身上……残留的药剂气味比较特别?”艾瑞猜测道,将蛇递还给薇奥拉。
薇奥拉却没有接。
她微微歪头,笑容里多了点别样的意味。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你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暂时陪伴你吧?”她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就当作我们之间合作的……一个小小的活体见证?她很聪明,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上点忙。”
艾瑞看了看指尖上那截凉丝丝的“见证”,又看了看薇奥拉含笑的绿眸。
她倒不讨厌宠物,但这小家伙的热情实在有些超纲——简直把她的身体当成了错综复杂的立体迷宫,乐此不疲地进行全方位探索。
“只要她别在我吃饭的时候从领子里钻出来。”她最终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小蛇仿佛听懂了,立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虎口,随即熟练地滑入她外套的内袋,安顿下来,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外界。
薇奥拉的笑意更深了。
她将最后一份记录整理好,推到艾瑞面前。
“第一阶段的基础测试数据已经齐全。按照约定,这是您要的情报。”她同时递过一枚封好的金属筒,“更深入的部分,需要等我分析完今晚的数据,并结合一些……特殊渠道的消息。三天后,还是这里,我会给您下一阶段的答案。”
艾瑞收起金属筒,感受着内袋里那小生物安稳的盘踞感,点了点头。
“那么,三天后见。”
她起身离开工坊,踏入外面渐深的夜色。
衣袋内,小小的黑蛇安静地贴着她的体温,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悄然连接。
薇奥拉站在窗边,目送艾瑞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指尖轻轻摩挲着记录册上那些珍贵的试药数据。
幽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她低声自语,仿佛说给还未走远的某人听: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带着这只过分活泼的小蛇,艾瑞离开了薇奥拉的炼金工坊。
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稀疏,唯有她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清晰可闻——后者多半来自那条正忙于“探索”新领地的小家伙。
它似乎对女性身体的起伏曲线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时而紧贴大腿内侧缓缓滑过,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时而绕着腰际缠绕半圈,鳞片擦过衣料;
最让人无言的是,它偶尔会故意从**间的沟壑蜿蜒穿过,那种缓慢而刻意的触感,让艾瑞感到无奈的同时又觉得这感觉有点儿新奇...
若不是薇奥拉明确告知这是条雌蛇,艾瑞几乎要怀疑这小东西是不是快成精了。
感受着那冰凉灵活的身躯在敏感处游走,艾瑞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真正动怒。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讨厌——或许是这蛇的动作里带着某种天真又执拗的好奇,比起冒犯,更像一种笨拙的亲近。
不知是玩累了,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艾瑞那份无奈中隐含的纵容,小蛇终于渐渐安分下来。
它不再四处乱窜,而是选择了一条“舒适”的路径——
从艾瑞丰盈的胸口前缓缓横穿而过,最后从衣领边缘探出小巧的脑袋,正好与她耳畔齐平。
细长的身体松松地垂在她肩前,像个活体挂饰。
艾瑞微微侧头,便能看见它那双碧绿如玉的竖瞳正安静地望着前方的路,分叉的细舌不时吐出,发出极轻的“嘶嘶”声,仿佛在嗅探夜晚的空气。
她抬起手,用指尖在那颗冰凉的小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
“安分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却也藏着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小蛇歪了歪头,信子吐得更快了些,像是在回应,又像只是觉得有趣。
它是否真能听懂,倒是另一回事了。
艾瑞不再理会它,继续向旅馆的方向走去。
肩头沉甸甸的,不只是蛇的重量,还有今夜获得的线索、未明的交易,以及这份意外鲜活而缠人的“契约”。
夜色渐浓,她步伐平稳,唯有耳畔那时近时远的细微吐信声,为这寂静的归途添上一缕生动而私密的陪伴。
当她回到旅店时,已是深夜。
这个时间,楼下的猎人酒馆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完成委托的猎人们聚在这里畅饮喧哗,交换情报,或是为明天的任务争得面红耳赤。
艾瑞推门走进大堂时,几乎没人抬头。
猎人大多对旁人漠不关心,除非对方带着明显的威胁或金银。
只有吧台后的德莱利,擦拭杯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在她领口处停顿了一瞬——
那里,一颗漆黑的蛇头正安静地探出,碧绿的竖瞳冷淡地扫过嘈杂的人群,随即又缩了回去,只在艾瑞颈侧留下细微的鳞片反光。
德莱利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便继续手中的活儿。
倘若真有眼尖的猎人注意到那条蛇,恐怕会惊得摔了酒杯——那并非寻常宠物,而是连狼人都能毒倒的海德拉幼体。
成年后的毒性,足以让狼人酋长也在三息内倒地毙命。
不过艾瑞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当是薇奥拉硬塞来的、有点过分活泼的小麻烦,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楼下的喧嚣。
她脱下外套,那条小黑蛇便顺势滑到地毯上,仰着头看她,信子轻吐,像是在打量这个新环境。
“随便你吧,”艾瑞对它说,“别打翻东西就行。”
小蛇歪了歪头,竟真的游到墙角盘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跟着她的动作转动。
艾瑞照常准备沐浴。
热水氤氲,蒸汽弥漫,当她踏入浴桶时,原本安静的小蛇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攀了上来。
冰凉滑腻的鳞片贴上她温热的后背,顺着脊柱缓缓游走,绕过肩颈,最后懒洋洋地搭在她锁骨处,一半身体浸入水中,一半露在外面,仿佛也在享受这份暖意。
它的动作依旧大胆,甚至比先前更加肆意——或许因为少了衣料的阻隔,那细长的身躯更能清晰地感知每一处曲线的起伏。
但艾瑞只是闭着眼靠在浴缸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温热的水流与蛇身冰凉的触感形成奇异的对比,竟有种别样的松弛感。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它微湿的鳞片,小蛇便讨好般地蹭了蹭她的指腹。
洗毕,她裹上睡衣,小黑蛇自动攀上她的手腕,像一只活的黑色手镯。
睡觉时,它更是得寸进尺地从领口钻入,在她身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盘好——恰好在心口与腰腹之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艾瑞由着它去。
那种细微的、持续的摩擦感并不恼人,反倒像一种生涩却认真地按摩。
鳞片光滑沁凉,缓慢游移间带来奇妙的松弛。
她甚至漫不经心地想,到了夏天,抱着这么个“活体冰袋”睡觉,应该会很舒服吧。
黑暗中,她听着枕边极轻的、规律的吐信声,感受着胸口那小生灵温顺的重量,渐渐沉入睡眠。
而盘踞在她身上的海德拉幼体,在确认她呼吸平稳后,也静静阖上了碧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