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艾瑞领口处缓缓探出那颗漆黑蛇头时,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正在整理绷带的莉娜第一个看见,她整个人像被冻住般僵在原地,瞳孔骤缩,脸色“唰”地褪成苍白。
下一秒,她倒抽一口冷气,踉跄后退,后背“砰”地撞上墙壁,手中的药瓶滚落在地毯上——竟真是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塞拉菲娜的反应看似镇定许多。
她只是停下了擦拭银剑的动作,脊背挺直,目光如钉般锁在那条蛇身上。
然而,她握剑的手指节已然发白,额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滴冷汗,沿着紧绷的侧脸缓缓坠落。
艾瑞起初只以为两个学徒单纯怕蛇,刚想开口安抚,塞拉菲娜已用极力保持平稳、却仍透出一丝绷紧的声音先一步开口:
“导师……您领口那条,是海德拉幼体。”
艾瑞眨了眨眼。
海德拉幼体?
——等等,是她知道的那个“海德拉”吗?
她微微偏头,与肩上那双碧绿竖瞳对个正着。
此刻再仔细打量,那小而精悍的头颅、漆黑如暗影的细密鳞片、以及眼底那抹非自然的幽光……
确实与记忆深处某款游戏中的高危怪物形象缓缓重叠。之前没往那方面联想,是因这条实在太小,又过分“活泼”。
游戏中的成年海德拉体长近两米,虽未长成神话里的九头,其毒性却会随成长呈几何级数增长,致命无比。
在游戏里,这玩意儿是玩家野外遭遇战中最头疼的敌人之一,高额的中毒伤害往往两三下就能让一支小队减员。
但矛盾的是,它同时也是稀有珍贵的素材来源,更是少数猎人梦寐以求的战宠。
看来在这个现实世界,海德拉的凶名与价值,与游戏设定并无二致。
艾瑞脸上的讶异只浮现了短短一瞬,便如涟漪般平复。
海德拉又如何?反正它又不咬自己。
她甚至抬手,用指尖随意地挠了挠小黑蛇的下颌。
小蛇舒服地眯起眼睛,信子轻吐。
随即,它转过小脑袋,碧绿的眸子冷淡地扫过如临大敌的莉娜和浑身紧绷的塞拉菲娜,似乎判断出这两人并无威胁,也无趣味,便兴致缺缺地缩回艾瑞的领口,只留下一小截尾巴尖懒洋洋地搭在她锁骨上。
目睹艾瑞这近乎漫不经心的反应,莉娜扶着墙慢慢滑坐到床沿,塞拉菲娜也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握剑的手稍稍放松。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的释然。
——也是,那可是艾瑞姐/艾瑞导师。
在认识之后就好像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从下水道的炼金怪物,到手搓高斯步枪,养一条海德拉幼蛇当宠物……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莉娜抚着胸口,小声嘀咕:“艾瑞姐,下次这种‘小惊喜’……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塞拉菲娜默默弯腰捡起滚落的药瓶,重新坐回椅子,继续擦拭她的银剑,只是动作比先前轻柔了许多,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房间里飞扬的微尘,也照亮艾瑞领口那截安然蜷缩的漆黑尾巴,以及她唇边一缕近乎无形的纵容笑意。
新的一天,带着一点危险的“意外”,就此开始。
艾瑞简单检查过两人的伤势后,下楼端来了早餐。
她将餐盘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叮嘱她们好好吃饭,自己便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翻开了薇奥拉给的那份情报。
晨光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清晰。
房间里一时只有餐具轻碰的细响与翻阅纸页的沙沙声。
但当艾瑞低声念出“贵族活动模式分析”几个字时,塞拉菲娜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尖锐的寒光,那并非恐惧,而是某种被瞬间点燃的、沉寂已久的情绪。
“导师,”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紧,“那份情报……能否让我也看一看?”
坐在她对面的莉娜立刻察觉到了空气中无形的绷紧。
她看见塞拉挺直的脊背,抿成直线的唇,还有那双向来冷静的红眸深处翻涌的暗潮。
莉娜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面包,眼中流露出担忧——艾瑞曾告诉她,不要轻易追问一个人背负的仇恨。
她明白,所以她沉默,但她无法不担心。
作为师姐,她比谁都希望塞拉能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
艾瑞闻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塞拉菲娜脸上。
她没有询问,也没有犹豫,只是合上手中的纸页,起身走到塞拉床边。
“坐过来些。”她语气如常,在床沿坐下,然后伸出手臂,轻轻将塞拉揽到自己身侧,让她靠在自己肩前。
那姿态随意却稳妥,像一个大人带着孩子阅读故事书般自然。
艾瑞重新翻开情报,一页一页,缓慢而清晰地在塞拉面前展开。
她的指尖偶尔划过某行关键句子,或某幅简陋的地形草图。
塞拉菲娜的身体起初紧绷如弓,目光如炬,死死追随着每一行字、每一个名字,仿佛要将纸面烧穿。
但随着页数翻动,她眼中的火焰渐渐暗淡下去。
情报涉及的多是吸血鬼贵族阶层惯常的社交模式、频繁出没的区域、以及几起未能证实归属的袭击记录,却没有任何与她记忆中那个特定纹章、那个冰冷声音直接相关的内容。
翻至最后一页,塞拉菲娜终于垂下目光。
那股从脊椎窜升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意,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在证据的缺失中缓缓熄灭,只留下一片沉重的、滚烫的灰烬。
艾瑞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只是合上纸页,空着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拍了拍塞拉的肩膀。
那动作简短,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道,仿佛在说:还不到时候,但路还在前方。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情报上,只是此刻,她的颈侧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塞拉依然靠着她,没有移开,仿佛那一点支撑的温度能暂时抵御内心涌起的虚空。
而艾瑞自己的脑袋旁,此时也多了一个小小的、漆黑的观察者。
那条海德拉幼蛇不知何时又从她领口钻了出来,攀着她的耳廓,也将脑袋凑近纸页,碧绿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的墨迹,信子时不时快速吞吐一下,仿佛在认真“阅读”,尽管它大概连一个字也看不懂。
莉娜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继续小口喝汤。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晨光推移,尘埃轻舞,以及偶尔响起的、细微而规律的蛇信吐息声。
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这条海德拉幼体只是饿了。
虽说蛇类能在极端环境下数月不食,但那毕竟是消耗储存的脂肪硬撑,并不代表它们感觉不到饥饿。
薇奥拉显然把它喂养得极好——隔着衣料,艾瑞都能感觉它正不安分地扭动,信子频频扫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阵微痒而固执的催促。
“……行行行,知道了。”艾瑞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按住那颗躁动的小脑袋,“这就带你去吃东西。”
床边,两位学徒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角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丝笑意。
虽然大多时候,她们的导师总是一副冷静疏离、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但偶尔流露出这样细微的、近乎苦恼的小情绪,反倒让艾瑞显得……有些别样的鲜活与可爱。
在两人无声的目送下,艾瑞带着那条缠在她手腕上、却把脑袋昂得老高的黑色小家伙,走出了房门。
蛇吃什么?这问题并不复杂。
对大多数蛇类而言,野地里有什么肉便吃什么;
至于海德拉这种毒性剧烈的掠食者,更是近乎来者不拒——无论是下水道里肥硕的巨鼠、市场角落的鲜肉边角,还是偶尔打下的飞鸟,都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艾瑞的推测没有错。她在旅馆后院用石子随手击落两只徘徊的灰鸽,又在附近的下水道入口处置了一只探头探脑的巨鼠。
处理猎物时,她特意就着清水将血肉仔细冲洗,又用随身携带的消毒药剂简单处理了一遍。
——总不能让它带着一身病菌在自己身上乱窜。
那些玩意儿虽然伤不到她,但闷在衣服里发酵出的气味,也实在够呛。
小黑蛇似乎明白她在为自己准备餐食,异常耐心地盘在她肩头等待,只有微微加速的信子吐露着期待。
直到艾瑞将处理干净的肉块递到它面前,它才倏然探身,动作快如一道黑色细电,精准地咬住食物,随即不急不缓地开始吞咽。
它吃得并不粗野,甚至带着某种近乎优雅的从容,但吞咽时肌肉律动的力度与专注,却隐隐透出掠食者的本能。
艾瑞静静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它冰凉的脊背。
小蛇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一边吞咽,一边抬起碧绿的眼眸看了她一眼,信子轻吐,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单纯确认她的存在。
饱餐一顿后,小黑蛇果然安分了不少。尽管吞下的肉块不算小,它的身体却丝毫未见臃肿——
食物仿佛一入喉便被那强效的消化液瞬间分解吸收,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凸起。
它的身躯依旧纤细流畅,鳞片细腻,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乌光。
然而,肚子的抗议虽然平息了,这小东西过剩的精力却似乎才刚刚苏醒。
还没等艾瑞起身,它已经一扭身,灵巧地钻回她的衣襟之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探险”。
冰凉的鳞片紧贴着肌肤游走,从腰间滑向后背,又沿着侧肋蜿蜒而上,偶尔在敏感的颈侧或手臂内侧停留片刻,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艾瑞站在原地,有些好笑地感受着衣料下那不安分的穿梭。
她印象里的蛇类大多慵懒喜静,能不动则不动,可眼前这位……倒像是条被上了发条的活绳,又或者,一条精力过于旺盛的毛毛虫。
“你可真是……”她低声自语,语气里无奈多于责备,伸手隔着衣服轻轻按了按那处正在移动的小鼓包。指尖传来的触感滑溜而充满生气。
小蛇似乎把这当作某种游戏,反而动得更欢了。
它在衣料的迷宫里东突西窜了好一阵,才终于像是尽兴了,缓缓安静下来。
最终,它用尾巴松松地缠住艾瑞的腰身固定自己,一截身子贴在温柔的一侧,小巧的脑袋则从她衬衫右侧的领口钻了出来,恰好停在她锁骨上方。
黑色的小脑袋左右轻晃,信子快速吞吐,碧绿的眼眸亮晶晶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心满意足、活力四射的气息,活像个刚刚撒完欢、正在得意炫耀的孩子。
艾瑞低头,与那双非人的眸子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弧度。
“玩够了?”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它冰凉的小鼻尖,“那接下来,该陪我办正事了。”
小蛇歪了歪头,信子在她指尖扫过,仿佛在无声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