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高地平原时。
整个兽人部落已然换了模样。
阿尔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望着脚下大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一周前,这里还是杂草丛生的荒地。
现在,几千头兽人正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肩扛手提的铁器,在各自负责的区域中来回穿梭。
锤击声、吆喝声、木料碰撞声,交织成一首高地晨曲。
铁,是文明的起点。
而现在,它正在成为兽人社会的骨骼。
锻造区依旧炽热。
数十个高炉被石块与陶土围砌而成,火光熊熊中,海绵铁不断被烧出。
再被几头灰皮兽人抬到敲打台上,用大锤不断锻压成形。
他们的动作不像人类铁匠那样细致,却足够有力、足够高效。
阿尔扫了一眼,发现已有超过三百块铁器成品整齐码放在边上:
斧、锄、锯、刀、矛,模样粗糙,但比例协调。
远超早期兽人“骨棒+木楔”的土造玩意儿。
工具一旦成型,变化就如山崩海啸。
田地是最直观的体现。
原先靠手挖、棍捅的翻地。
如今已被铁锄代替,田埂整齐、渠线通畅。
大型耕区外围,已用削平木桩与绳索标示边界,显出几分规划意味。
阿尔甚至看到一支兽人小队,正在自发用木轮压地,试图“把土地踩平些,撒种更整齐”。
更远的营区,木屋拔地而起。
相比刚到高地时,那些四柱一篷的兽皮棚。
如今的新屋普遍有墙、有门、有基础铺地。
部分居然已经试图做出屋顶坡度,用木片重叠当瓦片。
在铁锯与铁刨的加持下。
粗壮木头不再是不可驯服的硬物,而成了任由兽人打磨、拼装的建材。
阿尔感到一种久违的冲动:
这是他从人类社会穿越来后,第一次看到“秩序”正在一个野生部落里发芽。
而发芽的原因,只是给了他们工具。
“还不到十天……”阿尔喃喃。
兽人没有文化、没有制度、没有组织?
这可能在过去成立。
但现在,凭借几百块铁器,他们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整套初步文明的雏形。
这种社会反应速度。
甚至比他大学读的“发展社会学”课本中,许多小国政体都要快得多。
阿尔压下心中惊叹,转头朝正在运送铁块的兽人队长喊道:
“把今天出炉的铁器送去西边的营房,再分二十件到东边农田。
下午前我要看到新渠段开挖进度。”
他现在不是在“改造兽人”,而是在点燃一个种族的文明引爆点。
太阳逐渐升高,阿尔沿着主干道一路走来。
空气中仍残留着铁锈味与木屑味。
但比起前几天那种粗放的躁动,如今整个部落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有点讲究”。
他经过一排新建木屋时,不禁放慢了脚步。
这些屋子,早就不是临时拼接的兽皮棚子。
每间都被修得方正齐整,有的甚至额外加了围栏、阶梯,墙面上刻有图腾。
有些还被擦上深色的木灰,看起来有点像“涂装”。
一头黑毛兽人正在自家门口蹲着,用磨刀石一遍遍打磨门轴上的铁钉,嘴里念叨着:
“昨天南边那家弄了个三角屋檐,我今天要弄个弯的,才显得不同。”
而再往前几步。
阿尔看到一组正在修建渠堤的兽人,居然分成了两队:
一队用绳子量线距,一队专门负责“拍直线”。
两个兽人正为“到底哪个角度更顺眼”,争得脸红脖子粗。
“你那条歪了三指宽,看着就难受!”
“你懂个毛,那是‘自然美’,斜着才像风吹出来的!”
阿尔一边听着一边走,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一度以为,兽人只是“会听话的力气活工具”。
但现在看来,他们的模仿能力、审美冲动、表达欲望都远比预期丰富。
不是没意识,而是过去没人给他们施展的空间。
哪怕只是几套铁器工具。
就能让他们学着盖房、比拼工艺、琢磨线条,甚至形成“你修得好我就得更好”的竞争氛围。
他突然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话:
“文明不是从文字开始的,而是从‘比较’和‘羞耻心’开始的。”
来到田边时,他看到一块刚刚铺好的木桥。
桥面板边缘被削成圆弧,桥底垫了三层交错木桩,踩上去几乎没有晃动。
扎卡里站在桥头,冲他挥了挥手:“阿尔!你看这桥,是不是比南边那家的好?”
阿尔眨了眨眼,笑出声:“……比他们那座,直多了。”
扎卡里眉飞色舞地拍了拍胸口:“那就对了!我让他们桥盖完了再重拆一遍,不能丢脸!”
阿尔摇头轻叹。
这些兽人,也许曾是“野蛮的族群”。
但那是因为没有标准、没有规则、没有示范。
现在只不过是给了他们工具和方向,他们就开始自己竞争、模仿、琢磨起来。
不是不能文明,是没人教他们怎么文明。
这念头一冒出来,阿尔反倒笑了笑。
“也好,这样的话……我倒是真有点想试试看,能把这群家伙带到什么程度。”
午后时分。
阿尔刚从制铁场巡查归来,便看到扎卡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手里抓着一张用野兽皮毛粗制成的卷轴。
“阿尔,耕地情况出炉了。”
他把那张兽皮,‘啪’地一声展开在阿尔面前,一脸得意。
阿尔低头一扫,只见上面用兽爪蘸炭笔画了大大小小的田块图样,配着粗略数量标注。
“目前计划人均两亩左右,合计开垦了一千多亩,渠也修得七七八八了。”
听到这个数字,阿尔还算满意:“进度不错。”
但下一秒,他话锋一转:“那……我们打算种什么?”
扎卡里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种什么。”阿尔重复。
这下扎卡里的脸也慢慢僵了:“不是你管这个的吗?
我们不是等你说完才撒种子?”
两人对视了三秒,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声爆了句粗口。
阿尔脑门青筋跳了跳:“……感情你地都挖完了,连种子都没影子?”
扎卡里摊开双手:“我负责耕地,种什么不是你……唉你别掏棍子啊——”
还没躲完,一记厚重的木杖就砸在他肩膀上。
阿尔咬牙切齿:“我这几天光顾着造铁,你以为我能分得出空来管这些?”
“你这棍子跟烧火棍似的,有什么威慑力。”
扎卡里撇撇嘴,象征性地挪了两步。
阿尔拎着万界通权杖,刚准备再敲第二下,对方却举起双手道:
“行行行,知道你忙,那现在怎么办?”
阿尔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一手扶额,一手指着远处的林线:
“还能怎么办?
现在就带人,跟我进林子找能吃的东西去!”
“我这就安排三十号人,熟悉植物的、走得快的,全带上。”
扎卡里干脆利落地回道。
说罢,他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这权杖要是真有点魔法属性,我倒是怕你……”
阿尔当场把权杖掂了掂,眼神危险:“你说什么?”
扎卡里缩了缩脖子,干笑道:“我说你指挥得真好。”
不到一炷香功夫。
一支清一色披着铁甲、配着长刀的小队已在营地东侧集合完毕。
粗糙归粗糙,但这次没人再拿骨棒、树枝当武器。
看着眼前这支装备整齐的兽人小队,阿尔心里反而浮现出一种陌生的预感:
这支部落,正在发生一种他能控制的蜕变。
这些人都是部落里最灵活、眼力最好、对植物最熟悉的族人。
阿尔扫了一圈,不禁微微挑眉。
这队伍已经完全脱离“原始兽人”印象了。
最重要的是——
他们站得笔直,没有人打哈欠,也没有人四处乱看。
纪律,已经初具雏形。
扎卡里站在队伍边上,笑眯眯地介绍道:
“这是我们现在最听指挥的一批人,平时种地效率第一,这次让他们出来跑腿,最合适。”
阿尔走上前,对这三十人扫视一圈,淡淡开口:“今天我们要进林子,不是打猎,是找能种在田里的作物。
遇到不认识的植物,别乱碰,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三十名兽人异口同声,声音震得鸟群惊飞。
一行人出发。
他们穿过营地边缘,踏进东边那片初步探明的密林地带。
这一日午后,天色晴朗。
迷雾林边界的一处高台上,两名金发精灵跪坐于高草之间,手中魔法望远镜正在微微颤动。
“确认了吗?”其中一名女精灵压低声音。
“确认。”
另一人点头,低声念出汇报内容:“塔克兽人部落现有木屋两千三百余座,大半仍在建设中。
田亩总数超过一千一百亩,全部开垦完毕,配套有简易水渠系统。”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尚未见到大规模种植行为,疑似正在搜寻作物源头。”
望远镜从林间移开,转向高地平原正中央。
一块明显是公共设施的区域,正被数十名兽人围着搭建,一块块铁块正被反复敲打出形。
“他们有铁器了。”女精灵语气冷静,但指尖却握紧了几分。
另一人望向天边渐起的炊烟,轻声下结论:
“这不是一群逃难的原始兽人。
这是……一个文明的雏形。”
数日后,一份报告被递交到精灵王城情报署:
“塔克部落非低智种群,具备铁器冶炼能力、农业规划与建造逻辑。
其文明形态已发生跃迁。
建议重新定义‘兽人’种族等级,启动第二阶段长期观察程序。”
迷雾林深处。
第一次,有目光,认真望向这支原本被视作“罐头材料”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