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
阳光穿透高原上的薄雾,洒落在田垄之间。
阿尔踩着还带着潮气的泥土。
缓缓踱步在田埂上,目光在那一垄垄翻耕过的土地上扫视而过。
那些几天前撒下的种子,已经在泥土中破壳而出。
嫩绿的芽尖排列得并不整齐,却充满生命力,一片片向阳而生。
阿尔蹲下身子,轻轻拨开一撮湿土。
露出一簇刚冒头的小麦芽,看着它随风轻晃,眼里浮现一丝满意。
五百亩田地已经种下,剩下的五百亩也正在准备中。
这片所谓的“一千亩”,其实是阿尔刻意放大了标准——
他清楚兽人的饭量远超人类。
为了应对秋冬的存粮压力,他把原本的三亩面积当一亩来用。
按照这样的规划,只要在这一季种满。
就足够让整个族群的口粮问题彻底稳定,甚至还能留下余粮。
“只要下一季能收成……”
阿尔站起身,望着延绵的田垄喃喃:“明年,我们就不再欠任何人了。”
精灵送来的那批种子,已经被细心保管。
他没让所有田地都种上那些种子——
知道,这些恩赐是救命的同时,也是一根无形的线。
打算在明年粮食稳定后,将原数归还。
“兽人也能自力更生。”
阿尔收回视线,转身望向远处忙碌的族人:“不能让他们一直以为,我们只配接受怜悯。”
哪怕精灵族再强,哪怕他们压根不在意这点粮种。
但阿尔在意。
不是为了谁的认可而做这些,也不是要证明什么伟大,只是——
既然从人类转生成了兽人,那就不能让这个身份只剩下低等与卑微。
他要让这片土地上的兽人,活得像样,活得有尊严。
回到二层木楼。
阿尔摘下挂在门口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楼内简陋,但位于中部高地的制高点,能俯瞰整个部落区。
他将视线投向远方那片正在泛绿的农田,又收回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兽皮卷轴上。
卷轴上,是扎卡里近几日带人统计的人口数据:
五千一百三十二人。
其中能正常劳作者,三千八百一十七人。
余下的一千三百余人,包括幼童、病患、老年兽人与在迁徙途中受过重伤的个体。
这些数字被阿尔用兽血画了几道红圈,旁边标注着“暂不剔除”。
在原本的兽人传统中,部落长期奉行的是“能力存续”逻辑:
一旦无法作战、无法耕种、无法搬运石块或举起斧头,便不再是“族人”,而是“负担”。
被遗弃,是过往每一次迁徙的常态。
但这一次,阿尔拒绝让这种传统延续。
不是因为仁慈。
而是因为他清楚,从天煌公国南部转移出来的这一批兽人,背负着旧部落的所有遗产:
充足的粮食、制作工具、简陋但可扩展的生活物资。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条件在迁徙后喘息。
他不想把这一次的喘息,用来复制过去的冷酷。
这些不能劳作的兽人,虽然暂时无法参与建设,但并非全无价值。
阿尔已经注意到。
那些曾经被视作废人的老人,懂得辨识植物、懂得编织兽皮、懂得处理骨针与腱线。
而某些病患,也在主动帮忙照顾孩童。
他甚至看到,有个断了一条腿的中年兽人,在火堆边指导年轻人如何熏制兽肉。
讲述如何用最低火力延长保存时间。
这说明他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为部落提供支持。
阿尔拿起兽骨雕笔,在卷轴右下角写下一行字:“非劳动力不剔除,重新分配职能。”
这还谈不上制度,只是一个最初的调整。
但只要不再丢弃。
只要开始重新划分“有用”的标准,这个部落的未来,就已经不再是原地打转。
写完这几个字,他合上卷轴。
静静地靠在木椅上,望着楼下仍在热火朝天地修整田埂的兽人们。
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变了。
夜色未至,兽人铁匠工坊内已火光通明。
灼热炉膛吐出炽热气浪,一块块海绵铁在铁砧上被反复敲打,激起金星四溅。
工坊旁,堆满未冷却的长刀、战斧、护臂与简甲,全是近几日赶制的新装备。
阿尔站在工坊门口,默默观察片刻,随后走向临时训练场。
那里已聚集起当日轮换的五百名兽人,全副武装,持械列队。
他们分批进行投掷、格斗、列阵、冲锋练习。
嘶吼与呐喊此起彼伏,粗野却有章法。
阿尔巡视一圈。
随手纠正一位兽人持斧角度,眼中神色不再仅是逃难者的谨慎,而是谋局者的深沉。
“今天训练结束后,直接接手南段围墙砌筑,石料已经备好。”
他对负责队长下达命令。
这是他推行的新制度——
五百人一组,日训夜工,每日轮换。
既保持全员战斗力,又不让体能白白消耗,真正做到“人尽其用”。
西侧坡地上,第一段围墙基座已初具规模。
兽人以陶土为黏,砌石为墙,高度近两丈,虽不规则,却已具防御雏形。
更远处,几座哨塔正在竖立。
粗木为骨,铁钉固架,眺望平台在高处搭建完毕,俨然一副战时警戒态势。
哪怕是最顽劣的兽人,如今也在沉默中参与劳动与训练,他们知道这一切意义何在。
阿尔站在高地上俯瞰全局,目光一扫——
每一次锻打的火光,每一次齐步走动的尘烟,每一段未干的陶土砖缝,都是他设下的备战齿轮。
阿尔知道,天煌公国迟早会察觉。
必须在那之前,建立一堵足以挡下屠刀的壁垒。
这一刻,阿尔不再只是那个意外转生的外来者。
他,是在炼出钢铁与战阵中,重新铸造兽人命运的引火线。
傍晚时分,东边天际挂起一抹赤金色的霞光。
阿尔从二层木楼上走下来。
腰间挂着新打的兽人长刀,手中则提着刚从铁匠坊验收出来的一柄战斧。
沿着主路走去。
两侧建筑已然成列成排,不少兽人正扛着圆木忙着修缮屋顶。
孩童在屋檐下追逐打闹,几头野猪在牲畜圈内哼哧咀嚼干草。
扎卡里正坐在路边削木,见他走过来,抬头咧嘴一笑:
“阿尔,你到底是打算干嘛?
修路、建桥、锻铁、训兵、规划田地,现在又搞什么哨塔城墙……
你这是,打算建国吗?”
他这话刚说出口,阿尔抬手就把手里的战斧朝他砸了过去。
扎卡里反应极快。
头一歪,战斧插在他身后的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他笑得更开心了,一边拔战斧,一边拍了拍腿上的木屑:“这不是问问嘛。”
阿尔没理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随手拾起一根树枝,指着远处已经平整好的空地:“那边要修仓库,三天内必须完工,不然雨季来了都得发霉。”
扎卡里却从背后扔来一句:“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算我们这的部落头了?”
阿尔停住脚步,转过头,眉毛挑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扎卡里拍拍胸口,笑道:“你来当头,我就当酋长,怎么分?
你管建城种田锻兵,我负责喊口号、喝酒、讲故事。”
他说着,伸手比划:“你是主脑,我是脸面,这不挺配的。”
阿尔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
直接把战斧从他手里抽回来,扛在肩上继续往前走。
扎卡里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笑嘀咕了一句:“嘿,虽说你不承认,但大家都知道了。”
暮色中,木楼的剪影逐渐拉长。
没有宣布,没有仪式。
但“部落头”与“城主”的分工,已在这一来一回的调侃中,定了下来。
夕阳西坠。
阿尔回到二楼平台,手扶木栏,俯瞰整个部落。
目光所及之处。
兽人孩童正在田埂间你追我赶。
几个年纪尚小的,还在泥泞边上堆着什么不成形的小土墩,笑声此起彼伏。
他们穿着粗布缝制的短衣短裤,脸上却洋溢着未曾见过的放松与喜悦。
那是一种自从逃亡开始后,所有成年兽人都再未展现过的表情。
不远处,几间新搭建的木棚,已经被标识为“草药堂”。
几个年长的兽人,正围着一张桌查看草药残渣。
几个伤病者,则安静地躺在临时铺垫上休息。
阿尔能看出,其中几个已经好转得能自行坐起。
一位老兽人还在笑着比划,似乎在讲自己年轻时的狩猎故事。
这是一种久违的画面——
没有压迫、没有恐惧,没有逃亡途中时刻提防的警觉。
阿尔默然望着,内心却悄然生出一股异样情绪:
这个部落,真的已经不再是那个靠着骨棒,和逃命本能活下来的兽人族群了。
高炉日夜冒烟。
水渠奔流不息,耕地整齐划分。
孩童的脚印和泥地混在一起,带着未来的味道。
“从逃亡,到生活……”
“未来,我们还会走得更远!”
“等我搞明白魔法,一定把这些埋在土层下魔石,拿出来妥善使用。”
“终有一天,兽人也能在这片大陆立足,再也不会受到任何种族欺凌!”
他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