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西北方那片连绵起伏、怪石嶙峋的黑岩山脉。
寒风在干枯的岩缝间穿梭，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鸣。
而在这一片漆黑的绝壁之上。
数双眼睛，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山下那片灯火通明的平原。
他们是夜刃部族。
多年前因好战，而被精灵一族从迷雾林驱逐出去的暗精灵。
讽刺的是。
此刻被兽人塔克部落，占据的这片广袤高地。
名义上，其实是当初精灵女王“赐予”给暗精灵一族的领地。
只是因为这里魔兽横行。
加上他们失去了森林的庇护，只能被迫退缩到这片贫瘠易守的大山之中。
眼睁睁看着那片肥沃的土地荒废。
直到现在，被一群外来的兽人占据。
暗精灵族长，摩根·碎骨趴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仅剩的一只独眼死死盯着下方。
在他的视野中。
曾经荒凉的平原，如今已是一座要塞。
巨大的木制哨塔矗立在营地四角，上面燃烧着不灭的火盆。
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兽人卫兵。
正以此为节点，进行着严密得令人窒息的交叉巡逻。
“……真的没机会了。”
摩根的手指，在粗糙的岩石上抓出几道白痕。
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苦涩：
“你们看清楚了吗？”
“不仅仅是那些巡逻兵……几乎每家每户的木屋门口，都挂着兵器。”
“那些兽人平时出门干活，居然都穿着皮革轻甲，甚至是半身铁甲。”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的族人们，手里拿的是磨损的骨刀，身上裹的是破烂的兽皮。
全族上下，男女老少加起来，勉强凑够一千人。
而下方，是整整几千多名装备精良、吃饱喝足的战争机器。
“我们这点人，要是冲下去……”
摩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干涩：“根本没有办法战胜对方。”
“连浪花都翻不起来。”
就在摩根话音刚落的时候，平原外围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声。
那是放牧归来的兽人队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群被驱赶回栏的高角羊与短角牛。
目前高角羊的数量还不算多，只有一百头左右。
但每一只，都显露出了惊人的压迫感——
体长五米，肩高四米。
在这群仅有一米七八左右的暗精灵眼中，简直如同移动的小山。
更可怕的是，它们并非野兽。
每一头羊背上，都套着粗制却坚固的皮革鞍具，脖子上系着牵引绳。
在兽人熟练的驾驭下，令行禁止。
这股冲击力，并不比人类正规军的披甲战马差多少。
一旁的长老纳克斯看到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法杖：
“放弃吧，摩根。”
“这些大角羊一旦发起冲锋，我们这一千人就算是跑得再快，也来不及逃。”
“那是纯粹的碾压。”
绝望的情绪在岩石后蔓延，但这还不是最折磨人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夜刃部族已经饿了很久。
一阵夜风忽然转向。
从部落中央吹来，带来了一阵浓郁到几乎不仅是嗅觉，而是直接冲击味蕾的香味。
那是鸡汤的香气。
这个世界的鸡，并非地球上那种只有几斤重的小家禽。
每一只体型都跟土狗一般大小，去掉内脏和毛，光是净肉都有个十几斤重。
一百只公鸡，便是一千多斤肉。
此刻，它们正混杂着，刚才从地里挖出来的各种块茎蔬果，在巨大的铁锅里翻滚。
油脂在沸水中化开，混合着葱姜的辛辣。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夜晚，足够完成一场简易却奢侈的兽人夜宴。
那股香味飘来，使得岩石后的暗精灵们，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冲下去抢夺的冲动。
那是生物对能量最原始的渴望。
身后的艾琳娜，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闻到了汤里面，那股因为“盐”而被催生到极致的鲜美香气。
作为极度缺盐的斥候，她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淡金色的竖瞳瞬间收缩。
最终，她没忍住，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呢喃：“……他们吃得太好了！”
“带着盐调味的鸡汤……实在是太香了。”
“别说了！”
这时候，摩根不由低声怒斥道，打断了族人们危险的幻想。
他狠狠瞪了艾琳娜一眼，尽管他自己的胃也在抽搐，但理智让他必须保持清醒：
“睁大眼睛看看！”
“他们装备精良，不仅仅是吃肉那么简单。”
“就算是举行宴会的时候，还有兽人在哨塔上时刻守卫巡逻！”
摩根指着那灯火通明的营地，咬牙切齿：“那种防御，再加上全员精良的铁甲装备……”
“就算我们趁着夜色摸进去，也没有办法成功。”
“除了送死，什么都抢不到。”
“走吧。”
摩根的手从刀柄上挪开，声音低沉而沙哑。
作为族长，他必须为剩下的一千多名族人负责。
硬碰硬是死路一条。
留在这里看着别人吃肉更是折磨。
唯一的选择似乎只有离开，去更远、更贫瘠的山沟里寻找雪鼠。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下令撤退时，身旁的长老纳克斯忽然开口了：
“不如……我们试着用炼金术，或者为他们做些什么，换一些食物和盐回来？”
摩根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回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族人。
昔日骄傲的夜刃部族，如今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
如果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继续迁徙，这个冬天过后，这一千人恐怕要少掉一半。
“……或许，真的可以。”
摩根重新看向，山下那片灯火通明的营地。
浑浊的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开始重新评估双方的筹码：
“经过这几天观察，这群兽人虽然强壮，但文明发展极其偏科。”
“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只会锻造铁器、种地、盖房。
对于草药处理、伤病治疗方面的知识，显得非常稀缺。”
他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稍微感应了一瞬，再次睁开时语气更加笃定：
“就算是魔法踪迹，除了中央那座二层小楼下隐隐有些波动外，整个部落我一点都没有感知到。”
“这说明他们在魔法领域几乎是空白。”
“他们有力量，有资源，但缺乏精细的知识。”
摩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
“或许我们真的可以用我们的优势——
魔法、炼金术，甚至是侦查技巧，跟他们换得一些吃的过来。”
有了决断，摩根不再犹豫。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沉声下令：“纳克斯，你是长老，懂得多。
艾琳娜，你机灵。”
“就由你和艾琳娜过去。”
“我们带着剩下的人在这里潜伏等候。”
摩根的手重新按回刀柄，眼神凌厉：“到时候如果出问题了，或者他们动了杀心。
我们会第一时间冲下去接应你们两人。”
命令下达。
纳克斯整理了一下挂满羽毛的法袍。
艾琳娜则深吸一口气。
将一直紧握的长弓收回背后，甚至刻意将双手展示在斗篷之外。
两人收起武器，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从岩石的阴影中走出。
迈着沉重而忐忑的步伐，缓缓走向那片灯火通明、正在欢庆的兽人部落。
纳克斯与艾琳娜刚刚走出阴影，距离外围的哨塔还有百米之遥。
突然，一声急促而沉闷的鼓声就在夜空中炸响。
“咚！咚！咚！”
哨塔上的兽人哨兵视力惊人。
借着火盆的光芒瞬间发现了靠近的身影，立刻敲响了战鼓。
扯着嗓子大声喝道：“有人来了！！”
这一声“人”，对于塔克部落的兽人来说，仿佛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应激开关。
别的还好，一提到“人”，原本沉浸在欢庆气氛中的部落瞬间变了样。
喧闹的划拳声、咀嚼声戛然而止。
兽人们立刻紧张起来，连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肉都顾不上了，随手一扔。
没有尖叫，没有乱跑，他们一个个迅速冲回各自的家中。
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金属碰撞声与沉重的脚步声。
穿甲、带刀、提斧。
仅仅在短短几分钟内，原本还在大吃大喝的三千多名能战兽人，已经全部完成了整军待发。
他们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
从四面八方涌向部落中央的广场，迅速结成了防御严密的方阵。
火光照耀下，是一片森寒的铁甲反光。
“……”
远在几公里外大山上的族长摩根，看着这一幕，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声音都在微微发颤：“兽人的反应速度……太快了。”
“这些还是兽人吗？”
他看到那些集合完毕的士兵，不仅队列整齐，而且装备豪华得令人发指。
“刀、枪、剑、斧……居然每人都有全身盔甲！”
摩根感到一阵后怕，心脏剧烈跳动：“还好我们没有贸然行动，不然这次真就死定了！”
“这种集结速度，哪怕是精灵王庭的正规军也不过如此！”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纳克斯和艾琳娜，更是被这股扑面而来的杀气逼得停下了脚步。
眼看着无数把战斧已经举起，误会即将演变成流血冲突。
纳克斯急忙举起手中的法杖，调动起体内微弱的魔力，施展了一道扩音与传念魔法。
一道苍老但清晰的声音，瞬间在所有兽人的脑海中与耳边回荡：
“我们是暗精灵一族！并非是人类！”
“也并非是你们的敌人！”
“都别动手！”、
就在兽人方阵即将发动冲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有力的喝令声从后方传来。
原本杀气腾腾的兽人战士们，立刻如同被驯服的猎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没多一会儿。
一支装备最为精良的近卫小队，就簇拥着阿尔来到了西北侧的接应点。
阿尔手持万界通权杖，目光越过盾墙，仔细打量着前方那两个站在阴影边缘的身影。
那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轮廓——
暗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尖长的耳朵，还有那一头标志性的黑色与深紫色长发。
虽然体型瘦弱，但那种特有的魔力波动做不了假。
然而，站在阿尔身旁的扎卡里却不管这么多。
他瞪着那双铜铃大眼，挥舞着手中的巨斧，扯着嗓子吼道：“该死的人类！
是不是天煌公国那帮孙子又摸上来了？！”
“居然还敢来送死！看我不把你们——”
“咚！”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咆哮。
阿尔面无表情地举起权杖，毫不客气地敲在扎卡里的脑壳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你在这瞎喊什么呢！”
阿尔没好气地斥责道，伸手指向前方：“睁大你的牛眼看清楚！”
“暗色皮肤，黑紫头发，尖耳朵……那是暗精灵！不是人类！”
“人家要是人类军队，刚才早就一波箭雨覆盖过来了，还会站在这跟你废话？”
扎卡里捂着脑袋，委屈地缩了缩脖子。
他眯起眼睛又仔细瞅了瞅，这才露出两根粗大的獠牙，挠着头憨笑道：“嘿嘿……天色太黑，没看清楚嘛。”
“我还以为天煌公国又发现我们了呢，吓得我一身冷汗。”
误会解开，阿尔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不是敌袭。”
“留一个小队警戒，其他人回去继续吃你们的鸡，别把肉烤焦了。”
听到“肉”字。
周围紧绷的兽人战士们，瞬间松懈下来。
纷纷收起武器，嘟囔着“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打仗”之类的话。
三三两两地散去，重新投入到庆功宴的欢腾中。
喧嚣退去，场面安静下来。
阿尔这才迈步上前，独自走向纳克斯与艾琳娜。
他身形高大，白色的皮肤在兽人中显得格外醒目。
当他走到两人面前时，那巨大的阴影瞬间将身材娇小的艾琳娜完全笼罩。
艾琳娜一直紧绷的身体。
在被这巨大的阴影覆盖的瞬间，竟鬼使神差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颤栗。
她微微抬头，淡金色的竖瞳紧缩。
看着眼前这个从容、霸道且掌控着五千人生杀大权的白皮兽人。
不同于其他兽人的鲁莽。
这个“首领”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她心悸的压迫感与秩序感。
阿尔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女暗精灵异样的目光。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像是难民一样的访客。
手中的权杖轻轻点地，语气不卑不亢：“误会已经解除。”
“我是塔克部落的大脑，阿尔。”
“两位深夜从大山里远道而来，不只是为了看我们吃饭吧？”
“有何贵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