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迷雾林一百多公里外的西北方，矗立着一片死寂而阴森的黑岩山脉。
这里寸草不生，怪石嶙峋，是连巨龙都不愿意驻足的边境死角。
暗精灵一族，之所以会蜗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并非因为他们喜欢与岩石为伴。
而是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往北，是常年积雪的巨龙山脉。
那些脾气暴躁的爬虫，一口龙息就能烧毁半个部族，暗精灵显然不是对手。
往西，是排外的矮人联邦，那些顽固的矮墩子见到黑皮肤的精灵就会直接开火。
往南，则是视异族为炼金材料的天煌公国。
被精灵王庭驱逐后。
这群好战的流放者四面楚歌，最终只能被困死在这个贫瘠的夹缝中。
依靠着仅存的自尊苦苦支撑。
昏暗的山洞内。
族长摩根正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手中抓着一块刚刚送来的风干牛肉用力撕咬。
那肉干咸香有嚼劲，带着久违的油脂香气。
顺着喉咙滑入早已干瘪的胃袋，带来一阵温暖的饱腹感。
然而，摩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享受的表情。
相反。
随着每一口的咀嚼，他的独眼中燃烧的怒火与悔恨就更盛一分。
这几天吃饱之后，理智回归。
随之而来的却是噬骨的屈辱。
摩根看着手中这块来自兽人的施舍，心中那股名为“自尊”的东西正在疯狂作祟。
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面子，拒绝精灵女王最后的“恩赐”。
此时此刻被那群兽人占据的、那片水草丰美的高地平原。
原本是女王，划拨给暗精灵一族的栖息地。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狂妄，如果当初他带着族人在那片土地上好好生活……
或许现在的暗精灵一族，早已兵强马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有一千个饿得皮包骨头的难民，躲在阴沟里靠着一群“野兽”的施舍苟活！
“该死……真该死啊！”
每一块送进嘴里的肉，都像是在狠狠抽他的耳光。
这种来自兽人的“善意”，在他眼中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
摩根感到胸口发闷。
一股混杂着羞耻、嫉妒与恼羞成怒的火焰，彻底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
吃到一半，摩根突然发狂。
“咔嚓”一声，他猛地将手中那块坚硬的风干牛肉捏得粉碎，肉渣散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我们不能继续这么颓废下去！”
摩根猛地站起身，仅剩的一只独眼中布满血丝，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狼，在洞穴内咆哮：
“兽人脚下的那块地，本就是我们的！”
“是时候去抢回那块属于我们的土地了！”
一旁的长老纳克斯，冷眼看着摩根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对这位族长充满了厌恶。
当初就是摩根，信誓旦旦地带着族人迁徙。
扬言以后一定要打回迷雾林，重铸暗精灵的荣光。
结果几十年下来，荣光没见到。
族人的数量却越来越少，最后差点集体饿死在这黑岩山脉的寒风中。
如果不是兽人的施舍，他们现在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
但表面上，纳克斯没有直接忤逆这位，濒临疯狂的领袖。
他只是用手中的法杖轻轻顿了顿地面，声音平淡地询问道：
“抢？拿什么抢？”
“我们现在连补充魔力的魔石都没有，怎么攻回去？”
纳克斯抬起眼皮，无情地列举着事实：
“兽人那边你也看到了，不光每日操练。
还拥有成建制的重装步兵，以及上百名恐怖的高角羊骑兵。”
“我们这点人，正面硬碰硬，怎么可能打得过？”
听到这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
摩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大声吼道：“你忘了吗？纳克斯！”
“我们可是暗精灵！天生就是月影下的主宰！”
“兽人虽然有巡逻队，有些蛮力，但那是笨重的铁疙瘩！”
“我们依旧可以通过隐身魔法，直接绕过哨塔，进行斩首偷袭！”
摩根在洞穴里来回踱步，那副狂热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景象。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洞外的天色，随即做出了决定：
“族人们刚刚才吃饱三天，还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等一周后的夜晚，我们就出发，奇袭兽人部落。”
说着，他转过头，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纳克斯，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纳克斯，这次还得靠你。”
“你要利用‘传授知识’的机会，去降低那群蠢兽人的警戒心。”
“到时候，你接着假装教他们认字画符，让艾琳娜趁机去探查兵力分布和防御漏洞。”
“只要摸清楚了情况，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杀光他们！”
“隐身偷袭？”
纳克斯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扭曲的族长。
心中最后一丝敬意，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见到摩根为了所谓的“翻盘”，竟然能毫不犹豫地背弃刚刚达成的交易。
甚至准备对救命恩人下黑手。
纳克斯意识到，这位领袖已经彻底堕落了。
他不仅抛弃了暗精灵的高傲，更抛弃了作为统帅最基本的理智。
纳克斯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几十年前。
当年，即便他们这一支系发动了叛乱、
仁慈的精灵女王。最终也没有下令处死所有暗精灵。
相反，女王不仅保留了他们的性命。
还大度地划拨了，那一块肥沃的平原作为他们的安置地。
只要他们承诺不再踏入迷雾林一步。
那时候，纳克斯就应该听从女王的安排，在那片土地上安分度日。
而不是被摩根，这个疯子的“复仇大饼”所蛊惑。
傻乎乎地跟着他，来到了这片绝望的黑岩山脉，做着反攻王庭的春秋大梦。
“……明白了。”
纳克斯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失望与决绝，表面上却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是族长，既然你决定了，我自然会执行。”
“我会带着艾琳娜去‘探路’，为部族的进攻做准备。”
摩根对此毫无察觉。
反而满意地拍了拍纳克斯的肩膀，以为这位老搭档依然对自己忠心耿耿。
然而，纳克斯心中却在冷笑：“摩根啊摩根，你太自以为是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叫阿尔的白皮兽人有多聪明，有多可怕。”
“你能想到的‘偷袭’、‘隐身’。
难道那个能制定出严密春耕表、建立起整套防御体系的智者会想不到？”
“所谓的里应外合，不过是带着全族去送死罢了。”
纳克斯紧紧握着手中的法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了保证暗精灵一族，不至于彻底灭绝。
为了不让这一千多名族人，给这个疯子陪葬。
他只能，也必须做出那个违背誓言的选择。
“我这就去准备。”
纳克斯缓缓站起身，举起魔杖向摩根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我会带着艾琳娜，把兽人部落摸得‘一清二楚’。”
三天后，通往兽人部落的荒野小径上。
寒风依旧凛冽，但相比于来时的凄惶，纳克斯与艾琳娜的步伐明显沉稳了许多。
两人身上带着，上次交易得来的肉干。
艾琳娜一边走，一边有些珍惜地咀嚼着嘴里那块咸香的牛肉。
感受着力量在体内一丝丝恢复。
纳克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死寂的黑岩山脉。
又转头望向前方艾琳娜的背影，忽然轻声问道：
“艾琳娜，作为斥候队长，你觉得如果按照摩根的计划……我们的胜算有几成？”
艾琳娜停下咀嚼的动作，喉咙滚动，咽下那口美味的食物。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那双淡金色的竖瞳，看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兽人哨塔。
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如果是以前那种，只会拿骨棒乱挥的普通兽人……
哪怕他们有五千人，只要我们利用夜色隐身，哪怕是硬磨，我也觉得我们最起码有六成胜算。”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摇了摇头：
“但是，只要那个白皮兽人在，胜算就是零。”
“为什么？”纳克斯明知故问。
“因为细节。”
艾琳娜回想起，上次去拉粮时的场景。
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感慨：
“上次我去他们的粮仓拉粮食，那里面并不是我想象中随意堆放的杂乱景象。”
“地面铺着防潮的石灰层，墙角撒着驱虫的草药粉末。
每一袋粮食都码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通风口都设计得极其巧妙。”
“那是一个干净到过分的粮仓。”
她转过身，看着纳克斯，目光锐利如刀：
“一个能把后勤做到这种程度的对手，绝对不会在防御上留下让我们钻空子的漏洞。”
“摩根以为他们是只会睡觉的猪，但在我眼里，那是张早就张开的铁网。”
“去袭击兽人抢地盘？”
艾琳娜冷笑一声，给出了最后的结论：“那是找死。”
听完艾琳娜那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
纳克斯终于停下了脚步。
此时，两人正站在一段荒凉的山脊之上。
远处塔克部落，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宛如大地上的希望灯塔。
纳克斯转过身，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老眼，此刻却变得异常锐利和严肃。
他紧紧盯着艾琳娜，没有再绕弯子，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问道：
“艾琳娜。”
“告诉我，你想要暗精灵一族，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吗？”
艾琳娜愣了一下。
她看着长老那张写满沧桑与决绝的脸，瞬间读懂了那个问题背后沉甸甸的含义。
这不是在问战术，而是在问立场。
是在效忠一个已经发疯、即将把全族带入火坑的族长摩根。
还是背负“叛徒”的骂名，为剩下的一千多名族人寻找一条真正的活路。
沉默在寒风中持续了许久。
最终，艾琳娜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肉干咽下，眼神变得坚定而冰冷：
“我不想死。”
“也不想看着族里的孩子，为了摩根那点可笑的自尊，去冲击那些铁甲和巨兽。”
她抬起头，直视着纳克斯：
“我想活下去，哪怕是用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
“很好。”
纳克斯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法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兽人部落，声音低沉：
“那就走吧。”
“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去探查情报的间谍。”
“而是去递交一份能让暗精灵活下去的……投名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