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夜宴?”
塞拉菲娜看着那封印着王室火漆的邀请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去庆祝她的“光辉战绩”?去接受那些对真相一无所知的贵族们虚伪的祝贺?
这简直比让她再去焚烧一次哥布林村落还要恶心。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将这东西撕成碎片。
可就在手指触及那考究的羊皮纸边缘时,一个遥远的雨夜场景,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森林小屋中,师父刚处理完一头狡猾的魔物,正用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污。当时他瞥了眼因任务失败而沮丧的自己,漫不经心地说:“面对躲不掉的恶心场面,就把它当成去敌营侦察。别想喜不喜欢,只想想能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当时她不懂,只觉得师父冷酷。
此刻,那句话却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
侦察……吗?
塞拉菲娜攥着邀请函的手指松开了,她眼神中的抗拒与恶心,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意所取代。她将邀请函平整地放在桌上,仿佛那不是一份请柬,而是一份来自敌营的、标满了情报的地图。
……
黄昏时分,皇宫宴会厅。
塞拉菲娜穿着教廷为她准备的、朴素到近乎简陋的白色见习修女袍,在两名神官的“护送”下,踏入了这片金碧辉煌的海洋。
周围的贵族男女们,个个身着华服,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男士们风度翩翩,女士们裙摆摇曳,空气中都飘着金币和香水的味道。
塞拉菲娜这一身,就像是一滴清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就是圣女预备役?穿得跟个村姑一样。”
“听说是个平民出身,走了狗屎运罢了。”
“呵呵,教廷真是越来越没人了,什么货色都敢往上推。”
各种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
塞拉菲娜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挺直脊背,脸上挂上了那副标准化的“圣光微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骚包紫色礼服、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年轻贵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塞拉菲娜小姐了。”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在下是巴顿侯爵之子,罗伊。我一直对教廷的英雄充满了敬意。恰好,我对古老的纹章学有些研究,不知能否请教小姐一个问题?”
来了!
塞拉菲娜心里一紧。
罗伊看着她,慢悠悠地发问:“请问,在第三纪元末期,象征‘守护’的狮鹫纹章,与象征‘忠诚’的猎犬纹章,在王室礼典的正式排序中,何者为先?”
这问题又冷又偏,纯粹是为了刁难。周围的贵族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压力瞬间袭来。塞拉菲娜确实不知道答案,她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就在这时,一段尘封的记忆碎片闪电般划过脑海。
一年前,她因剑术陷入瓶颈而沮丧。师父没有安慰她,只是指着一本旧书上巴顿家族的家徽草图,冷不丁地问:“看,这家祖上明明是靠海吃饭,纹章主体却是‘三叉戟’,可为什么要在末端,加上一圈遮遮掩掩的藤蔓?”
没等她回答,师父就自顾自地说:“人也好,家族也好,真正的力量来源,往往和他们最想彰显的东西无关,反而藏在最想掩饰的细节里。你的问题不在剑招,在于你总想用‘塞拉菲娜的方式’挥剑,而不是用‘最适合的方式’。”
当时她不懂,此刻福至心灵!
她瞬间明白,师父当年不只是在点评纹章,更是在教她一种看透本质、直击弱点的思维方式!
塞拉菲娜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不再纠缠于“排序”这个表面问题。
“罗伊少爷,关于纹章的排序,取决于其所象征的职责,并无固定先后。”她平稳地回答了表面问题,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胸前的家族徽章上,“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对巴顿侯爵家的纹章演变更有兴趣。我记得,贵家族的纹章主体是‘三叉戟’,但在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却悄悄在末端增加了一圈并不起眼的‘藤蔓’花纹。这个改动,似乎并未记录在公开的纹章谱系中。不知罗伊少爷,能否为我解惑呢?”
“唰!”
罗伊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爹的祖宗,当年就是靠着和精灵族走私木材发的家,那“藤蔓”就是他们和精灵某个部落的秘密契约标志,是家族最大的黑历史!这种事怎么可能记在谱系里!
这小妞怎么会知道?!
周围的贵族们也都傻眼了。一时间,所有看向塞拉菲娜的视线都变了。从轻视、看戏,变成了惊讶、忌惮,甚至还有一丝赞赏。
与此同时,魔界,一处危机四伏的古老遗迹深处。
亚当正站在一道复杂的古代封印前,破解一个关键的符文节点。他必须极度专注,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就在他即将以最直接的暴力方式破解核心时,手指却鬼使神差地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改变了思路,转而用一种更迂回、更具“洞察弱点”性质的巧劲,轻轻拨动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的能量枢纽。
嗡!!
整个封印瞬间光芒黯淡,自行瓦解。
亚当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微微蹙眉,低声自语:“……怎么突然用了这种‘侦察兵’式的小技巧。”
一股没来由的、淡淡的欣慰感从心底升起,让他嘴边牵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一个温和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了宴会厅这片死寂。
“看来塞拉菲娜小姐不仅有净化污秽的勇气,还有着渊博的知识,真是令人佩服。”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性,正微笑着走来。
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脸上戴着一枚精致的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又明亮。她没有佩戴任何夸张的首饰,但身上那股知性、神秘的气质,却比任何珠宝都要吸引人。
她的裙摆很长,紧贴着地面,随着她款步走来,那包裹在黑色丝绸下的修长双腿若隐若现,腰肢纤细,而胸前的曲线却又饱满得惊人,形成一种极致的反差。
“三公主殿下!”
周围的贵族们纷纷躬身行礼。
帝国三公主,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走到塞拉菲娜面前,冲着尴尬的罗伊摆了摆手:“罗伊,这里没你的事了。”
罗伊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塞拉菲娜小姐,介意陪我去阳台吹吹风吗?”伊莎贝拉发出了邀请。
两人来到安静的阳台。伊莎贝拉靠在栏杆上,夜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完全没有提什么“功绩”和“英雄”,反而开口问了一个让塞拉菲娜意想不到的问题。
“哀嚎森林里,你看到的,和教廷对外宣布的,是一样的吗?”
塞拉菲娜的心猛地一跳。
伊莎贝拉看着她的反应,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光。
“教廷说,你在危急关头,得到了女神的启示,一只光之蝴蝶为你指引了战胜魔物的道路。”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栏杆,“我很好奇,那只蝴蝶,长什么样?”
她对“神迹”本身毫不关心,却对“蝴蝶”这个细节异常执着。
塞拉菲娜发现,和这位公主殿下交谈,异常轻松。对方那双戴着单片眼镜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理解她心中那份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矛盾和痛苦。
宴会快结束时,伊莎贝拉将塞拉菲娜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塞给她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
书的封面上,用古朴的字体写着《帝国古史》。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伊莎贝拉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开口。
“但真相,总会在某个角落留下痕迹。有空多看看,对你有好处。”
……
深夜,教廷安排的临时旅馆。
塞拉菲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哥布林幼崽临死前的哀嚎。宴会厅里贵族们虚伪的笑脸。还有三公主伊莎贝拉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和手中这本沉甸甸的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