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教室一角,忍受着前方的谩骂。
现在的老师真厉害,少写一次作业,也能说成这样。我暗自想着。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被留下来浪费时间又吃不上饭,一阵恼火顿时涌上心头。
“你能不能听?不能听别学了。到现在,我认真跟你沟通也没用是吗?还在发呆。”
被发现了。啧,这么多反问句,我根本没法回。而且这不是发呆,是我的大脑在深度批判教育制度,怎么能和发呆相提并论?这简直像把爱因斯坦和天生智障做类比——虽然爱因斯坦会不会思考这些,还值得斟酌。
突然,头一阵剧痛,一叠试卷砸在我头上——好像不痛?禁止暴力啊!
“对不起。”我用最低的声音回答,表达我轻微的不满。这是我能做的最大反抗。
我偷偷瞄了一眼时间,盘算着是否还能去食堂,一边在心里与老师对抗。很明显,对话不会很快结束,饭是吃不上了。
秒针转了六圈半,对话结束。内容我一点没听进去,但装作痛定思痛的样子点点头,表达虚假的愧疚,然后被放走。
不去吃饭,反而多出不少时间。我拿着面包,不知该做什么。左右脑互搏一番,最终决定去找她。
九月的天气仍未逃离副高的掌控,副热带的夏天没有风。这么热的天还外出瞎转的,大概只有我一个。其实我挺享受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像是逃脱束缚,只有此刻的时空属于自己。
蝉鸣吵得要命,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留在教室里看那本没看完的轻小说?明明快到高潮了。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在外面转了三圈,我忽然醒悟。
“冷静,魏岩,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仔细想想她会在哪里。”我对自己说。
她和我一样孤僻——不,我并不孤僻,只是别人这么认为。他们以青春为名,将不符合世俗的人审判……言归正传,她应该不会在人多的地方。教室排除。她从来不吃学校午饭,食堂排除!午休时间不长,她不会去远离教学楼的地方——这样一算,五成区域已排除!
果然不能在太阳下多呆,我快像一条蛞蝓一样融化了。果然还是阴暗的地方适合我。可恶,我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时间不多了,再找不到,我就放弃。最多再去一个地方。
食堂在二楼,高二年级在三楼。两条楼梯分布在高二两头,所以整个二楼都在吃完饭回教室的学生的视线范围内,教室或走廊都很危险。中庭也在走廊监视下,同样危险。
下午有班主任的课,他大概率在三楼办公室。三楼一半区域是班主任的必经之地,另一半多是空教室,她可能在那里。
但那里的教室积了厚厚一层灰,门可能是锁的,她应该也不想呆在全是灰的环境里。
排除我已找过的地方,以及大部分适合蛞蝓生活的角落。“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所以四楼是唯一答案。但四楼偶尔有人散步,那只有可能在那里了!
爬上四楼,我细细数过:半层13节台阶。右脚会同时跨上第一级和最后一级,所以先用右脚上第一段,再用左脚上第二段,这样最舒服。
穿过饮水机的角落,有一块被落地窗包围的区域。中午偏南的太阳不能完全照到,走廊上的人又被饮水机挡住视线,安全极了。除了不透气、没有风,简直是完美的藏身点。刚好,副热带的夏天没有风……
我瘦弱的身躯刚好挤过缝隙,小心不蹭到砖墙,免得染上红色记号。
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长发,完美的气质,恰到好处的五官。她正一脸认真地阅读。
她是我的青梅——林沐雪。我们从小门当户对——就住同一层,我家隔壁。互相串门是常态,两家书都很多,满满一书架。小时候缺乏娱乐,我们就互相串门,挑有意思的书看。看累了,就躺在她卧室的地上睡觉。把书视作娱乐的我们,从小就孤立了全班。幸运的是,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同班,曾互相视作唯一的慰藉。
此刻的她,歪着头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阳光洒在书页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她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我在她旁边的凳子坐下。尽管有很多疑问——比如这两个凳子是从哪来的?但坐下后,疑问化作无言的沉默。和她的对话,我从来开不了口……
我看了一眼书的内容,完全看不懂。应该是一本诗集,不是我这种只看轻小说、**学的浅薄之人能理解的。疑惑+1:看这种书有什么意思?
我决定不再看书,转而盯着落地窗前的风景(其实不算风景),享受此刻的宁静。
“干嘛?”她率先打破宁静。但这没有主语、没有状语的发问,我完全答不上来。
“什么?”我用问题回答问题。
“你在这里……”又是一句无厘头的话,但我能理解。
“没事……”
“哦……”
于是,又回到沉默。
我早就习以为常。基本上每天中午和晚上,她都会刷新在学校的某个角落,像超稀有款隐藏NPC。现在不过是日常罢了。把这本该写作业的时间奉献在这里,是个“智慧”的选择。只不过,我很少来找她。自从上了初二,我们的关系就蒙上一层雾。曾经无话不谈,如今对彼此却比对无关紧要的人还要冷淡。
对她,我没有更多感觉。尽管她是校花(至少大部分人包括我这么认为),但我更多把她当亲姐看待。
宁静,或者说寂静。
我有时觉得呆在她旁边有种安全感……但青春期的情绪隔开了我们。可能我不再幼稚,也可能生活不再轻松,更可能是在意旁人的目光。
如死一般的寂静。
……
铃声率先打破气氛。我起身先回教室。其实还早——这铃声本是午休结束铃,现在成了午休转为20分钟自习的提示。就算不回教室,也可以在老师办公室敷衍过去。但我很少在意这铃声,不过是想逃离这里罢了。
我从最安全、最没有存在感的路线从教室后门溜进去,祈祷没人坐在我位置上。很明显,祈祷失败。夏妍坐在我桌上——她是我最讨厌的类型:热情开朗,满脑子青春喜剧,还经常坐我桌子。
其实这不全是她的错。我周围四个座位全是吵闹的人,排座位时把我当屏障放在中间,苦不堪言。处境相同的还有沐雪。开学初我们有意隔开,结果她在我右前方,隔着过道(其实我并没比她高多少)。
也许她和我一样,是为了逃避社交才离开教室午休的。
夏妍看到我,急忙道歉:
“啊,对不起。”
“嗯。”
“还有一句,等一下。”
“好。”
于是我站在旁边盯着她,等她说完。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太礼貌,便转过身去。
啊,黑板报好漂亮;啊,灯好亮。我机械式地麻痹自己。呆呆站在这里很尴尬,平常我会假装心不在焉溜出教室,过十分钟再进来。但现在体力条已变红(并非),再不坐下就要倒地不起了(并非),更别提出教室了。
正当我逃避现实时,沐雪也悄悄溜了进来。她注意到我傻子般的目光,但只瞄了一眼,就朝自己座位走去。我没记错的话,她座位上也有个人。哼,跟我一样傻站着吧,我心想。
她走近座位,话还没说,座位上的人立刻注意到她,识趣地走了。凭什么?她地位比我高吗?
我已能想象她在座位上得意地对我笑(并没有)。于是,我恶狠狠地偷偷瞪了夏妍一眼——她完全没注意到!
她脑子里全是糖果吗?午休快结束了,回你座位去吧,我的好大姐……
终于——不知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眼神——夏妍恋恋不舍地走了。好感动。
我在座位坐下,正准备美美补五分钟觉,就打铃了……可恶的夏妍,接下来两天就用恶狠狠的目光看她吧,就这么决定了。
……
我还在罚站,思考自己怎么落到这地步。
前四节课,我用高超的发呆技巧假装认真听讲,其实半个大脑已放空,像海豚睡觉一样。但这样睡,越睡越困。
第五节课我完全撑不住了,偏偏是英语课,完美。虽然如此,我还是偷偷瞄了沐雪一眼——不为什么,单纯好胜心作祟。看样子她也撑不住了,半个脑袋沉下去。再向下一点,再向下一点……我的诅咒成功了,她的头彻底低下去了。漂亮,触线了!堪萨斯城牛仔队拿一分!她的头彻底跌到桌上。睡吧,你睡了,我就可以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地睡了。
我正这么想,她又强撑着抬起头。何必呢?不出30秒又会倒下去。
重复四次后,她终究还是睡着了。很好,现在我只需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觉了。
在我倒下去的那一刹那,老师点起了我!大概率是因为趴下去的动作幅度太大。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刚才的问题是什么?
……
我其实觉得站着也挺好……睡意全无……
……
下课了,该吃饭了。教室里的人也倒得差不多了,平时最爱吃饭的也趴下了。沐雪和她前面的妍都睡得很安详。不知何时,沐雪的睡姿从头躺桌上变成了半只胳膊上,侧着脸睡,手里还摇摇欲坠地挂着只笔。妍的睡姿则可怜得多,整个人扭曲地蜷缩在桌子一角,空出大片空白……
……
我一直认为晚自习后那一堂一个半小时的课,是对老师和学生的双向折磨。老师要连讲一个半小时,学生还要听……所以至少不能双输,我得好好补觉。方才一小时的晚自习,我在MP3的音乐中度过,现在是时候补觉了。
于是我上课10分钟就睡着了……
对高二学生来说,上到19:30就可以放学,高三更晚。最先唤醒我的是放学离开的嘈杂声。我模模糊糊抬头看了一眼手表,强撑着理书包。刚醒的前五分钟是混乱的,紧接着是错误睡姿带来的腰酸背痛……
回去路上,我没在超市逗留,一边规划回家作业,一边快步向前。
九月的夜,是空旷的。当日光最后的余温隐没,时光在此刻呈现出最诗意的渐变——那是普鲁士蓝在天幕上不均匀的分布。
家门虚掩着,这也算一种默契。不仔细看,看不出没关实。我推开锈迹斑斑的门,一室一厅一卫的mini家显得闭塞无比……
客厅没有窗,就算白天也得开灯,最适合蛞蝓生存。日复一日,我在黑暗中熟练地关上门、打开灯,将书包放在书桌上,忍着困意、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卧室走去……
卧室门关着,我停下开灯的手,在黑暗中熟练地转向它,然后轻轻推开一角。
门缝扩大,室内的景象缓缓映入眼帘。
“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