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下来,像老天爷在哭,又像在嘲笑。
冰冷的,带着土腥味,混着更浓的——血味。
中野门持瘫在自家院子的烂泥里,糊了一脸血、泥、还有自己他妈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眼前是碎掉的木头,塌了一半的屋,还有……碎肉。
红的,白的,粘稠地糊在泥水里,被雨点砸出一个个小坑。那是他爹。
旁边半截身子埋在瓦砾下的,穿着阿姐出嫁时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花和服,肠子拖在外面,被雨冲得发胀——是他大姐。
“唔…呕……”
门持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酸水灼烧喉咙。他手脚并用地想爬开,手指却摸到一片冰冷滑腻的东西。
是一只手。纤细的,属于他二姐的手。手腕往上……没了。
视线再往上挪一点。
二姐就躺在不远处的井沿旁,眼睛瞪得老大,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但她的脖子……以一种绝对活人做不到的角度扭曲着。伤口不是撕咬的,是极致的平滑。
伤口边缘,残留着一点诡异的、金色的粉末。
门持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就在刚才!雨还没下这么大!二姐突然冲回来,脸色惨白如鬼,眼睛像野兽一样在黑暗里发着不祥的暗金竖光!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肩膀,指甲抠进肉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要说什么,又像要咬下来!
“姐!姐你怎么了?!”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
然后,一道影子。快得像幻觉。
唰——!
冰冷的刀光切开雨幕,也切开了二姐扭向自己的脖颈。头颅飞起的瞬间,门持看到二姐那双竖瞳里,最后闪过的一丝……像是解脱,又像是无尽痛苦的泪光?
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那影子没停留,甚至没看门持一眼,像斩了一只鸡,轻飘飘消失在雨里。只留下冰冷的、像毒蛇钻进耳朵的话:
“幻得一办事……杂鱼,滚。”
幻得一!角士散华座下最凶的狗之一!
“啊……呃啊——!!!” 门持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嚎叫,指甲深深抠进泥里!恨!滔天的恨!像岩浆烧穿五脏六腑!
左肩突然传来一阵噬骨的剧痒!像有无数带倒刺的冰棱在骨头缝里钻!他下意识去抓,指甲划破皮肉,带下几缕腐烂发黑的肉丝!露出的肩胛骨上,赫然残留着三道深深的爪痕——那是几天前,一个突然扑出来的杂碎狩留给他的“纪念品”。
伤口边缘的皮肉不正常地翻卷发紫,皮下隐隐透出蜿蜒的暗紫色血管纹路。
“糟了……”
门持心沉到冰窖。是那爪子的毒!他妈的在发作!狩魂的人警告过,这叫“蚀骨之毒”,沾上幻得爪子的,九成九当场变怪物,剩下一成……生不如死。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亲人血肉和泥泞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乌紫、尖利。骨头缝里的痒变成剧痛,一股冰冷的、狂暴的、想要撕碎一切活物的冲动猛地冲上脑门!
“不……不能……变成那种东西……”
他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扑到二姐冰冷的尸体旁,抓起她手边那把平时削果子的小短刀。
刀锋抵住自己手腕的血管。
与其变成吃人的怪物,被狩魂的人像宰牲口一样杀掉……不如……
冰冷的刀锋刺破皮肤,一丝血线渗出来。
就在这时——
“嗬……嗬嗬……” 一阵非人的、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腐臭,从倒塌的院墙外传来。好几双猩红饥饿的眼睛在雨幕后的阴影里亮起。
是闻到血腥味赶来的杂碎狩!
门持握刀的手僵住了。看着那些逼近的怪物,再看看地上亲人的碎尸……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绝望和……不甘心,像毒藤缠紧心脏。
“妈的……妈的!!”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猛地丢开短刀!死?他不能死!他还没咬断幻得一!没咬断角士散华的喉咙!没让这些杂碎付出代价!
他抓起一根断裂的、带着尖刺的房梁木,踉跄着站起来,背对着亲人的碎尸,面对着逼近的猩红眼睛。身体里的剧痛和冰冷在咆哮,视线开始模糊发红。
“来啊!畜生!来——!!”
吼声未落,一道人影,比那些杂碎狩快了十倍不止,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场!
嗤!嗤嗤嗤——!
几道快到看不清的刀光闪过!空气中只留下短促尖锐的、如同金属悲泣的嗡鸣!那几个杂碎狩的动作瞬间僵住,下一秒,头颅和身体像被拆散的积木,哗啦啦碎了一地黑血。
雨,还在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持和那堆狩尸之间。雨水冲刷着他深靛青色的立领束袴狩魂队服,背后一个巨大的、由三道漩涡组成的家纹徽记在雨水中若隐若现——那是狩魂的标记。
他头上戴着宽大的竹编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腰间的刀很长,刀鞘朴素,但刚才那几声悲鸣,正是它发出的。
泣鸣刃!狩魂的刀!
男人没看地上的狩尸,斗笠微微转动,冰冷的目光扫过门持亲人破碎的尸骸,最后定格在门持身上。
或者说,定格在门持那乌紫尖利的指甲,和左肩上翻卷发紫、透出暗紫色血管的伤口上。
门持像被毒蛇盯住,浑身冰凉!体内那股冰冷的凶暴感被更大的恐惧压下去一丝。是狩魂的人!来清理他这种“半人半狩”的杂碎来了!
“……先生!”
门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倒在地,额头狠狠砸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混着血污的水花。
他顾不上冰冷的雨水灌进鼻腔,也顾不上骨头缝里钻心的疼,嘶哑地哀求,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抠出血来:
“求您!带我走!教我杀狩!我要报仇!咬断幻得一!咬断角士散华!咬断所有狩的喉咙!求您——!!”
他抬起头,雨水混着泥血糊了满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比蚀骨之毒更炽烈的——恨火。
斗笠下的男人沉默着。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砸在他脚下的泥地上,形成一个快速旋转的小小漩涡。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男人的身影动了。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深青色的背影在雨幕中如同一块冰冷的磐石。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字,穿透雨声砸在门持耳边:
“跟。”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冰冷刺骨: “掉队,或者……控制不住那东西。我会亲手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