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马队刚过卢沟桥,就望见官道旁立着一片小小的“绿影”。丫丫穿着水绿布裙,举着一面绣着红薯花的小旗,身后跟着农学堂的二十多个学生,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盆长势喜人的新粮苗——有紫皮土豆,有红藤红薯,还有叶片宽大的玉米。
“娘!”丫丫撒腿就往马队跑,裙摆扫过路边的青草,带起一串露珠。林晚星翻身下马,刚张开双臂就被女儿扑了个满怀,小丫头仰着沾着泥点的脸,献宝似的举起玉米苗:“娘你看,这是我们种的‘抗蝗玉米’,李先生说比北方的品种更耐旱!”
学生们也围上来,纷纷递上自己的“成果”:云漠来的少年捧着晒干的土豆种,表皮刻着“丰收”二字;江南籍的学生展开一幅画卷,画着田埂上的百姓与农官并肩劳作的场景。“赵侍郎,这是我们为农部准备的开衙礼。”沈括从学生身后走出,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里面是各地农户的联名信,请求把新粮技术写进农书,传给后代。”
林晚星打开木盒,厚厚一沓信纸上,有苍老的笔迹,有稚嫩的描画,还有按满红手印的联名状。最上面一封是云漠老农写的,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赵郎中让我们吃上饱饭,这法子不能断,得刻在书里,让子子孙孙都知道。”她指尖摩挲着红手印,眼眶微微发热。
农部开衙定在三日后的卯时,衙署选在京城东侧的旧仓场,原是堆放官粮的地方,经两个月修缮,已改造成前后三进的院落——前堂理事,中厅议事,后园开辟了试验田,连廊上挂着各地农情图谱。镇国公亲自题写的“农部”匾额,黑底金字,挂在正门上方,格外庄重。
开衙当日,陛下特派太子前来监礼,文武百官到场道贺。唯有几个须发斑白的老臣站在角落,脸色阴沉——他们是前朝旧臣,向来主张“农政循古”,对林晚星这“乡野女官”主持的农部本就不满。其中为首的礼部尚书张嵩,曾多次在朝堂上弹劾“新粮乱古法”。
“赵侍郎,”张嵩在仪式后拦住林晚星,手里捏着一卷《齐民要术》,“古法农书早有定论,‘五谷为尊,杂粟为辅’,你将红薯土豆列为‘御粮’,还写入农部章程,是不是太过草率?”他身后的太常寺卿附和道:“是啊,这些异域之物,恐坏了大雍的农脉根基。”
林晚星没有动怒,转身引他们到后园的试验田:“张大人请看,这是云漠县的土豆,亩产千斤;那是江南的红薯,水患后三月就能收获。”她指着田埂上的石碑,上面刻着各地丰收的数字,“古法是祖先行之有效的经验,但百姓的肚子,才是农脉的根基。若古法能让西北流民不啃树皮,我何必费力学种新粮?”
太子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张尚书,去年冬灾,若不是北方的土豆救急,京畿之地就要饿殍遍野了。”他拿起一个红薯,递给张嵩,“这‘杂粟’救了百姓,就是最好的农政。”张嵩捧着红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是哑口无言。
开衙仪式刚结束,林晚星就接到陛下的旨意,命农部牵头编纂《大雍新农书》,收录新粮种植、防灾救灾、水利修缮等技术,还要配上图谱,让农户能看懂、会操作。“陛下说,这农书要‘字字沾泥,句句救命’。”传旨的内侍笑着补充,“还特意拨了皇家书库的钥匙,让您查阅历代农书孤本。”
编纂农书的工作很快展开,农部的官员分成三组:一组去各地采集农谚和实操经验,一组整理新粮试验数据,一组负责绘图注解。萧彻特意从军中调来了擅长绘图的文书,还送来一批他在西北征战时收集的耐旱作物种子:“这些能在戈壁边缘生长,或许能补进农书的‘边地农政’篇。”
可难题很快出现——张嵩的门生在翰林院任职,负责审定文书,以“体例不合古法”为由,将新粮图谱和防灾手册压了下来,还在批注里写“女官浅见,不足为凭”。沈括气得拍了桌子:“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咱们走访了百十个州县才整理的资料,他连看都没看就否定!”
林晚星却异常冷静,她取来被驳回的文稿,又找萧彻借来皇家书库的《氾胜之书》残卷,连夜对比批注。次日早朝,她抱着两卷书出列:“陛下,翰林院以‘不合古法’驳回农书文稿,可前朝《氾胜之书》早有‘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的记载。”
她展开残卷,指着其中“种禾无期,因地为时”的字句:“先儒尚且主张农政随境而变,如今江南水患、西北干旱,若死守‘五谷’古法,百姓何以为生?”她又呈上各地的丰收账簿和农户联名信,“这是云漠县的税单,土豆推广后,赋税增了三成;这是江南百姓的证词,新粮让他们熬过了蝗灾。这些,难道不比‘古法’更有说服力?”
陛下接过账簿,翻看片刻后拍案道:“张嵩!你门生以私废公,阻碍农政,罚俸三月!农书编纂之事,由农部全权负责,翰林院不得插手!”张嵩脸色惨白,伏地谢罪。退朝时,镇国公拍了拍林晚星的肩:“做得好,农部要立住脚,就得这样软硬不吃。”
没了翰林院的阻挠,农书编纂进度飞快。丫丫放学后总来农部帮忙,她学着给种子分类,在图谱旁画小图标,标注“怕虫”“喜水”等字样。有次萧彻来送军粮数据,看到丫丫趴在案上,用毛笔给红薯图上色,忍不住笑道:“这农书将来出版,得给你加个‘绘图助理’的名。”
入秋时,农部的试验田迎来了丰收。玉米穗子饱满,红薯挖出来堆成小山,连太子都亲自来参与收割。他捧着一个大红薯,对林晚星说:“赵侍郎,朕要把这红薯带进后宫,让皇后和公主们也学学种植,给天下女子做个榜样。”
这天傍晚,林晚星正在整理农书的“防灾篇”,萧彻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西北传来消息,漠北部落看到我们的新粮丰收,派使者来求购种子,还说愿意归顺朝廷,以粮换互市。”他将信放在桌上,“镇国公说,这是农政安邦,比打仗管用百倍。”
林晚星展开密信,漠北使者的字迹虽生硬,却满是恳切:“闻中原有种,生土中,不避寒,愿以良马换种,求部落子民免于饥馑。”她抬头望向窗外,农部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着试验田的新苗,与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
丫丫抱着一个刚烤好的红薯跑进来,递到她嘴边:“娘,你尝尝,这是咱们试验田的红薯,比青竹村的还甜。”林晚星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散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她看着女儿沾着炭灰的小脸,看着身边含笑的萧彻,看着案上即将完成的农书手稿,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夜深了,农部的灯还亮着。林晚星提笔在农书的序言里写下:“农者,非仅种粮,乃种民之希望,国之根基。余自乡野而来,见百姓饥馑之苦,遂携新种而行,幸得陛下信任、万民助力,方有今日之成。愿此书传世,使天下无饿殍,田垄皆丰收。”
窗外的月光洒在“农部”匾额上,金字在夜色中泛着柔光。林晚星知道,《大雍新农书》的完成,只是农政之路的一小步,未来还有更多新粮需要培育,更多灾区需要支援,更多百姓需要引导。但她不再迷茫——有萧彻的陪伴,有镇国公的扶持,有丫丫的期盼,更有千万百姓的信任,她定能让这“禾苗”,在大雍的土地上,长成庇佑万民的参天大树,让农脉绵延,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