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新农书》定稿的那日,农部的试验田飘起了第一片银杏叶。沈括抱着装订好的手稿,指腹摩挲着封面的“务本”二字,声音都发颤:“郎中大人,这是最后一卷图谱,连漠北的冻土种植法都补全了。”手稿旁堆着一摞雕版,是皇家书坊连夜赶制的,油墨香混着银杏的清香,在堂内漫开。
刚将手稿送进皇宫,宫门侍卫就来通报:“赵侍郎,漠北使者已在偏殿等候,陛下请您即刻过去议事。”林晚星换上官袍赶往偏殿时,正撞见张嵩从里面出来,他瞥了眼她手里的农书简册,冷哼一声:“异域蛮夷,不配得我大雍良种。”
偏殿内,漠北使者穿着镶羊皮的长袍,见到林晚星便起身行礼,腰间的银饰叮当作响:“赵侍郎,我部可汗听闻新粮能抗严寒,愿以千匹良马、百斤毛皮换万斤种子,若能得您派农技之人指导,部落愿世代奉大雍为天朝上国,永不犯边。”他身后的侍从掀开布帘,几匹神骏的枣红马立在殿外,马背上驮着鼓鼓的毛皮袋。
陛下指尖敲击御案,目光扫过殿内群臣:“众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张嵩立刻出列:“陛下三思!漠北人反复无常,若得新粮壮大,他日必成边患!不如以高价售粮,断其种源,方能永绝后患。”兵部尚书也附和:“边境军粮刚够,若拨万斤种子,恐影响军需。”
“臣以为,当赠种,而非售粮。”林晚星上前一步,展开农书的“边地农政”篇,“漠北冻土广布,唯有土豆能生。臣愿请旨,以种子换互市之约,派农学堂弟子随使者前往,教其种植之法。一来,互市可增国库;二来,百姓有粮,自不愿刀兵相见,比驻兵戍边更省财力。”
她转向萧彻,他正站在武将队列中,眼神示意她继续。“萧将军可派轻骑护送农技人员,既保安全,又显我大雍军威。”林晚星补充道,“至于军粮,今年北方土豆丰收,臣已协调云漠县调运五万石入边,足够补给。”
陛下翻看农书里的冻土种植图谱,又看了眼萧彻递上的边境军粮报表,拍案定论:“准奏!赵爱卿,此事便由你全权统筹,萧彻率三千轻骑护送,务必让漠北人见识我大雍的农威与军威。”
送漠北使者离京那日,萧彻的骑兵队护送着种子车与农技人员,在城门外与林晚星道别。他勒住马缰,将一枚刻着“戍边”二字的令牌塞给她:“边境若有异动,我即刻传信。农书刊印后,别忘了给我留一本,我让军中也学种土豆,省些军粮。”林晚星笑着点头,将一包烤红薯干塞进他怀里:“路上垫肚子,比干粮顶饱。”
农书的刊印比预想中更快,陛下下旨将其列为“官颁农书”,免费发放给各州府农户。发行当日,京城的书坊外排起了长队,百姓们捧着崭新的农书,有的当场就翻到“红薯种植”篇,用手指点着图谱互相讨论。云漠来的老农捧着农书,眼泪滴在“云漠县土豆高产法”的字句上:“这下好了,就算我走了,子孙也知道怎么种粮了。”
丫丫成了农书的“小宣传员”,她带着农学堂的学生,在京城的街巷里摆起小摊子,用黏土捏出土豆、红薯的模型,给小孩子们讲“怎么让种子发芽”。有次林晚星路过,正见她举着农书,给一个穿补丁衣裳的小男孩讲:“你看,这红薯要埋在向阳的地方,冬天盖点稻草就不会冻坏,明年就能结好多好多。”
农部的衙署里,每天都有各地的官员前来请教种植技术。江南来的知县捧着受蝗灾地区的新粮收成报表,激动地说:“赵侍郎,按农书里的方法补种后,江南的秋粮收了八百万石,比去年翻了一倍!”西北的参将也送来书信,说军中试种的土豆大获成功,军粮自给自足,还能接济周边流民。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岭南的急报就送到了农部——那里突发瘴气,水稻成片枯萎,百姓误食毒草,病倒了上百人。传信的驿卒满脸风霜:“赵侍郎,岭南的土和别处不一样,新粮种下去也不发芽,知府大人急得要上吊了!”
林晚星立刻翻开农书的“地域适配篇”,发现岭南部分只记载了基础气候,没有瘴气应对之法。她连夜召来农学堂的学生,其中有个岭南籍的少年,红着眼眶说:“我家乡的山涧里有种‘解毒草’,煮水浇在田里能驱瘴气,就是没人敢试,怕有毒。”
“我去试。”林晚星当即决定,“萧将军在西北,镇国公可主持京城农政,我带农技人员去岭南。”沈括连忙阻拦:“郎中大人,岭南瘴气凶险,您的身子……”“百姓都病倒了,我哪能坐得住?”林晚星打断他,开始收拾行囊,“把农书的空白卷带上,我要把岭南的治法补进去。”
临行前的夜晚,丫丫抱着她的腰不肯松手:“娘,李先生说岭南有蛇,你要小心。”她把一个用红绳系着的香囊塞进林晚星怀里,“这是我求的平安符,里面有艾草,能驱虫子。”萧彻也派人送来密信,说已命岭南边境的驻军接应,还附了一张岭南地形图,标注着安全的水源和宿营地。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农部的官员、农学堂的学生都来送行。沈括捧着一捆新粮种:“这是抗瘴气的土豆种,我们用草木灰泡过,您带去试试。”云漠来的少年塞给她一把晒干的土豆干:“郎中大人,这是‘保命粮’,您饿了就吃。”
马车驶离京城时,林晚星掀开车帘,看到丫丫举着那面绣着红薯花的小旗,站在农部的匾额下,使劲挥手。晨雾中,“农部”的金字与远处的农田连成一片,刚刊印的农书堆在车厢里,纸页上“天下无饿殍”的字迹,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她摸出萧彻送的令牌和丫丫的香囊,又翻开农书的空白卷,提笔写下第一行字:“农政无界,民安则邦安。岭南瘴气虽险,然民心更坚,此去当以粮为药,以技为刃,必护一方百姓。”
马车一路向南,路边的景色从金黄的银杏变成翠绿的竹林,空气里渐渐有了湿润的气息,到后来竟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潮气。进入岭南地界的第一晚,他们在山脚下的驿站落脚,刚点燃油灯,就见窗纸上爬来几只指甲盖大的黑虫,农技人员惊得差点碰翻油灯:“这是瘴虫,被叮到就会发热呕吐!”林晚星立刻让众人用艾草熏房,又将萧彻送来的驱虫药粉撒在门窗缝隙,“今晚轮流守夜,明日进山改走高处,瘴气在低洼处最浓。”
次日清晨,浓雾像棉絮般裹住山林,能见度不足三尺。向导牵着马在前引路,马蹄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好几次险些打滑。林晚星掀开车帘,隐约望见山谷里飘着淡青色的瘴气,远处的村落静得可怕,连狗吠声都没有。“前面就是青溪镇,是瘴气最严重的地方。”向导声音发颤,“上个月还有商队经过,进去就没出来。”
刚到镇口,就闻到一股草药混着腐叶的味道。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蹲在路边,怀里抱着昏迷的孩子,看到他们的官旗,立刻有个老妇人扑过来磕头:“官爷,救救我们吧!田里的稻子全烂了,孩子吃了野菜就发烧,已经走了三个了!”林晚星扶起她,刚触到老人的手就一惊——滚烫得吓人。
青溪镇的祠堂改成了临时医馆,地上铺着稻草,躺满了患病的百姓,郎中忙得满头大汗,药罐里熬着的草药颜色发黑,气味苦涩。“赵侍郎,”岭南知府周大人迎上来,眼眶通红,“瘴气是上个月一场暴雨后起来的,先是稻田发黑,接着就有人病倒。我们试过烧荒驱瘴,反而把山火引了过来,新种的红薯苗也被烧了一半。”
林晚星没进祠堂歇脚,直接去了村外的田地。刚靠近田埂,就被一股腥臭气呛得皱眉——地里的水稻秆发黑腐烂,根系泡在发黑的泥水里,扒开土层,连蚯蚓都不见一条。不远处的新粮田更惨,红薯苗的叶子卷成一团,根部发黑,轻轻一拔就断了。“土是酸性的,瘴气里的毒渗进了土里。”林晚星蹲下身,用银簪戳了戳泥土,簪尖立刻泛出黑痕,“普通的草木灰不管用,得用碱性的东西中和。”
她想起农学堂岭南籍少年提过的“解毒草”,立刻让周大人派人去山涧寻找。傍晚时分,村民捧着一捆长着锯齿叶的青草回来,草茎里流出乳白色的汁液,闻着有股淡淡的辛味。“就是这个!”林晚星眼前一亮,当即让人取来陶罐,将解毒草捣碎煮水,又加入从京城带来的石灰粉,调成浑浊的药汁,“先找一小块荒地试浇,明天看效果。”
夜里,林晚星在灯下整理试验记录,驿卒送来萧彻的急信,信里说他已派军中医官带着抗瘴药材赶来,还附了一张纸条,是丫丫写的:“娘,李先生教我背了《神农本草经》,里面说‘药食同源’,你要多吃粮食少熬夜。”字迹歪歪扭扭,末尾画着一个捧着红薯的小人。林晚星摩挲着纸条,刚要回信,就听到屋外传来惊呼。
“郎中大人!地里的草活了!”周大人举着火把跑进来,声音里满是激动。林晚星跟着他跑到试验田,就见白天浇过药汁的荒地上,几株被当作“参照物”的野草竟抽出了新叶,原本发黑的叶片也有了点绿意。“管用了!”农技人员欢呼起来,林晚星却冷静地摆手:“再等三天,看看会不会反弹。另外,把解毒草的样子画下来,让各村都去采,熬药汁浇田。”
可难题接踵而至——解毒草只长在深山的清泉边,采挖的村民好几次遇到毒蛇,还有人不慎摔伤。林晚星思来想去,让人把采回的解毒草留一部分根茎,种在驿站的院子里:“试试扦插繁殖,要是能种活,就不用再冒险进山了。”她亲自教村民修剪根茎,在切口处抹上草木灰防腐,又用竹片搭起遮阳棚,“保持土壤湿润,但不能积水,这草怕涝。”
三天后,试验田的土壤用银簪戳过,已不再发黑,补种的土豆种也冒出了嫩白的芽。更让人惊喜的是,驿站院子里的解毒草根茎也发了芽,嫩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舒展。“赵侍郎,您真是活菩萨!”老妇人捧着刚挖的小土豆,眼泪直流,“这芽一冒,我们就有盼头了!”
就在这时,萧彻派来的医官赶到了,带来了大批的青蒿和抗疟药,还有一封萧彻的亲笔信:“漠北传来消息,土豆种已发芽,可汗派使者送来千匹良马,说要给你立‘农神碑’。岭南湿热,我让人给你带了葛布衣裳,夜里别贪凉。”信末画着一个简易的军帐,旁边写着“待你归”。
林晚星笑着将信收好,转身走进试验田。夕阳下,村民们正跟着农技人员学习扦插解毒草,孩子们则帮着给土豆苗搭遮阳棚,田埂上的小旗随风飘动,上面“新粮护民”四个字格外醒目。她翻开农书的空白卷,提笔写下:“岭南瘴气,以草为药,以灰为肥,土性可变,民心难移。此解毒草,名‘护苗草’,可扦插繁殖,伴粮而生。”
写完,她抬头望向远方,晚霞将天空染成金红色,与田里的新苗相映成趣。林晚星知道,岭南的危机还没完全解除,解毒草的推广、新粮的大面积补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看着眼前忙碌的百姓,看着土里冒出的嫩芽,她心中充满了力量——只要守住初心,哪怕前路再险,她也能带着百姓,在这片土地上种出希望,让《大雍新农书》的智慧,在岭南的山水间,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