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草的扦插苗在驿站院子里扎下根时,岭南的梅雨季悄然而至。清晨的露水能浸透葛布衣裳,林晚星挽着裤脚站在田埂上,裤管沾满深褐色的泥点——那是掺了石灰与解毒草汁的“改良土”,踩上去松软却不粘脚。几个村民正跟着农技人员学扦插,指尖捏着修剪整齐的草茎,小心翼翼往土里按,动作像在呵护初生的婴儿。
“记住,芽点要朝上,埋土不能过深,刚没过根茎就好。”林晚星蹲下身,示范着将一株草茎插入土中,指腹轻轻压实周围的泥土,“这草喜阴,正午要搭遮阳棚,不然嫩叶会晒焦。”她额角的汗珠滴在草叶上,滚落成一颗晶莹的水珠,被旁边的老妇人连忙用粗布帕子擦掉:“赵侍郎,您歇会儿吧,这活儿我们学熟了,错不了。”
老妇人叫陈阿婆,是青溪镇最先响应种新粮的农户。前些天她孙子发烧昏迷,是林晚星用萧彻送来的青蒿煮水灌下去,才捡回一条命。如今她成了村里的“技术骨干”,腰间总挂着个竹编小筐,里面装着扦插工具和一小卷农书节选,走到哪都给人讲:“赵侍郎说,这草是‘田大夫’,能治地的病,咱们得像伺候大夫似的伺候它。”
可推广的阻力还是来了。镇西的乡绅周福安托人送来帖子,说要请林晚星“品新茶”,帖子里夹着一张银票,足有五百两。“周乡绅占着镇上唯一的甜水井,说解毒草耗水,不让村民去挑水浇苗。”周知府拿着帖子,脸色难看,“他还放话,新粮种得再好,也得看他的脸色供水。”
林晚星没去赴宴,直接带着侍卫去了甜水井。井台边站着几个周家的恶仆,手里拿着棍棒,正把挑水的村民往旁边赶。“这井是我家老爷的,要挑水?一文钱一担!”恶仆头目歪着嘴,看到林晚星的官旗,才收敛了气焰,却依旧挡在井前,“赵侍郎,这是私产,您总不能强抢吧?”
“私产?”林晚星走到井边,指着井旁刻着的“官修”二字,“大雍律例,凡水源惠及三村以上者,皆属官管。这井是前朝官府出资修建,周乡绅不过是买了井口的几间房,倒敢把井水据为己有?”她扬手让侍卫撤去井边的围栏,“从今日起,这井由农部接管,派专人看守,村民取水免费,优先供应试验田。”
恶仆们还想争辩,却被侍卫按得动弹不得。周福安闻讯赶来时,正看到村民们排着队挑水,脸上满是欢喜。“赵侍郎,你这是断我的活路!”周福安气得跳脚,“我家的田都靠这井水灌溉,你把水给了穷鬼,我的稻子怎么办?”
“你的稻子?”林晚星冷笑一声,“你田里种的还是老品种水稻,亩产不足三百斤,还占着最好的水浇地。若你肯改种红薯,我不仅让你优先用水,还派农技人员上门指导,亩产保准翻三倍。若你执意阻挠农政,”她亮出尚方宝剑的剑柄,“就别怪我以‘阻挠救灾’论处。”
周福安看着剑柄上的龙纹,腿一软就跪了。他早听说过李富的下场,哪里还敢逞强,忙不迭点头:“我改!我马上改种红薯!”消息传开,镇上的乡绅们都慌了,纷纷主动来找林晚星,请求指导新粮种植,岭南的新粮推广,总算打通了最后一道关卡。
可没等林晚星松口气,新的危机就来了。夜里值守的驿卒突然跑来禀报:“赵侍郎,西北方的云压得很低,老船工说这是‘台风兆’,最多三天就会登陆!”林晚星猛地站起身,抓起油灯就往田里跑——刚补种的土豆苗才冒芽,解毒草的扦插苗也刚扎根,要是被台风刮过,肯定会成片倒伏。
月光下,田埂上很快聚满了百姓。林晚星站在高坡上,高声喊道:“大家听着!台风来前,咱们要给苗儿‘搭架子’!玉米苗旁插竹杆,红薯藤要埋压藤尖,让它长不定根!还要在田埂外挖排水沟,深三尺宽两尺,把雨水引到河里去!”
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家里有竹杆的抱竹杆,有锄头的扛锄头,连孩子们都帮着捡拾石块,用来加固排水沟的堤岸。陈阿婆带着妇人组,连夜编了许多草绳,用来捆绑玉米苗和竹杆:“赵侍郎说过,苗儿像孩子,得给它绑个‘安全带’。”林晚星和农技人员则逐田检查,看到埋压不牢的红薯藤,就亲自上手培土,手指被竹片划破了口子,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台风登陆的那天清晨,狂风裹挟着暴雨席卷而来,屋顶的瓦片被吹得噼啪作响,院外的大树拦腰折断。林晚星站在驿站的廊下,紧握着丫丫送的香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知府抱着一卷农书,浑身湿透地跑进来:“赵侍郎,我们按您说的做了,就是不知道……”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惊雷打断。
雨停时已是正午,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气。林晚星第一个冲出去,刚到田边就愣住了——田埂外的排水沟里积满了雨水,田里的玉米苗虽被吹得倾斜,却因为竹杆的支撑没有倒伏;红薯藤的不定根扎进土里,叶片上挂着水珠,反而更显翠绿。只有几块没来得及加固的老稻田,稻秆倒了一片,与新粮田形成鲜明对比。
“活下来了!都活下来了!”村民们欢呼着扑进田里,小心翼翼扶起倾斜的玉米苗,陈阿婆抱着一株红薯藤,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赵侍郎,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林晚星笑着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一片红薯叶,叶片上的水珠滚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就在这时,镇国公府的信使骑着快马赶来,马背上插着“八百里加急”的令牌。“赵侍郎,陛下召您即刻回京!”信使递过圣旨,“漠北可汗亲自带着贡品来京,要参加‘农功大典’,陛下说,这大典缺了您这位‘农神’可不行。”
圣旨旁还有两封信,一封是萧彻写的:“漠北土豆长势喜人,可汗说要拜你为师。我已平定西北残余匪患,亲自护着可汗的使团进京,在城外等你。岭南湿热,你的旧伤别犯了,我带了军医和药膏。”另一封是丫丫的,信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农功大典场景,林晚星被画成了穿着官袍、手里举着土豆的仙女,旁边写着:“娘,李先生说你是‘禾神下凡’,我要在大典上给你献花。”
收拾行装时,村民们都来送行,陈阿婆捧着一篮晒干的解毒草:“赵侍郎,这草您带上,京城若有浊气,煮水熏熏就好。”云漠来的农技人员递上一本厚厚的《岭南农政记录》,里面记着解毒草的种植方法、台风防护措施,还有各地的土壤数据:“郎中大人,这是我们的心意,您带回京城,让更多人知道岭南的法子。”
马车驶离青溪镇时,村民们举着写有“赵侍郎安康”的木牌,站在路边挥手,孩子们追着马车跑,手里拿着用红薯藤编的花环。林晚星掀开车帘,看到田埂上的新粮苗在阳光下舒展叶片,解毒草的白花随风摇曳,与远处的青山绿水连成一片,像一幅鲜活的农作图。
她翻开农书的空白卷,提笔补充道:“岭南多瘴多风,然民勤且韧。以草解毒,以杆护苗,以法治水,虽天有不测,亦能化险为夷。农政之道,在顺天时,应地利,更在聚人心。”写完,她摸出萧彻送的“戍边”令牌,又看了眼丫丫的画,心中充满了期待。
马车一路向北,岭南的翠绿渐渐被中原的金黄取代。林晚星知道,京城的农功大典,不仅是对她过往功绩的肯定,更是新的开始——漠北的互市、全国的农书推广、新的粮种培育,还有无数等待她的百姓。但她不再畏惧,因为她的身后,有萧彻的守护,有丫丫的期盼,有千万百姓的信任,更有这满天下的新苗,在为她见证,为她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