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岭南回京的最后一段官道,被秋日的暖阳晒得松软。马车碾过飘落的银杏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林晚星指尖划过车窗边缘,那里还沾着岭南的青竹绿痕——是出发前陈阿婆塞给她的竹制书签,上面用烧红的细针刻着“田禾常青”四个字,竹纹里渗着淡淡的艾草香,那是丫丫特意让她熏的,说能安神。
“郎中大人,前面就是永定门了!”车夫的吆喝声刚落,林晚星就听见车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急促却沉稳,像极了萧彻每次率军归来的节奏。她掀开车帘的瞬间,一道银甲身影已勒马停在车旁,阳光洒在萧彻的盔甲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他头盔的系带松了半寸,下颌线绷得紧实,显然是刚从漠北赶回,连换甲的时间都没有。
“可算回来了。”萧彻翻身下马,掌心还带着草原的凉意,他伸手扶林晚星下车时,目光先落在她的裤脚——那里还留着岭南的泥渍,是最后检查试验田时蹭上的。他眉头微蹙,从马鞍旁取下一个布包:“给你带的漠北酥酪,用新收的土豆粉做的,丫丫说你在岭南总吃流食,该补补力气。”
话音刚落,一个水绿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丫丫抱着林晚星的腰,把小脸埋在她的衣襟上,头发上别着一朵晒干的红薯花:“娘,你比信上说好的晚了两天,我每天都在城门口数马车。”她仰起头,露出额角的小疤——是帮农学堂的学生搬种子时磕的,却笑着炫耀,“李先生说我这是‘农人之疤’,比花好看。”
林晚星摸着那道浅浅的疤,眼眶发热。丫丫拉着她的手,往路边的马车跑,车上堆着十几个陶罐,“这是江南送来的新米酿的酒,这是云漠的土豆干,这是漠北的奶豆腐——都是给农功大典准备的贡品!”萧彻跟在后面,补充道:“漠北可汗带了三百人的使团,昨天刚到,一进京城就去看了农部的试验田,对着土豆苗拜了三拜,说这是‘活命神苗’。”
回镇国公府的路上,街景比她离京时热闹了许多。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着用红薯藤编的彩饰,路边的小贩在卖“新粮糕”,是用土豆粉和红薯泥做的,金黄色的糕体上印着小小的禾苗图案。“自从农书发下来,京城周边的农户都改种新粮了,”萧彻指着路边的田埂,“你看那些玉米,都长到一人高了,百姓说要等你回来,一起收。”
刚进府门,镇国公赵弘端就迎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常服,手里捏着一卷大典流程:“阿禾,你可算回来了,陛下把大典的祭文都让太子先给你过目,说要突出‘农为邦本’,不能像往年那样只讲军功。”他把流程递给林晚星,目光落在她带回的《岭南农政记录》上,“这册子我看过了,解毒草的种植法要尽快加到农书续编里,西南几个州府都来求方子了。”
接下来的三日,林晚星几乎脚不沾地。白天和太子敲定大典细节,比如祭祀时用的五谷要换成“新粮五谷”——土豆、红薯、玉米、水稻、小麦;晚上则和萧彻核对漠北使团的安保安排,还要指导农学堂的学生准备大典上的“农技展示”,比如用黏土做的新粮种植模型,还有能自动浇水的竹制工具。
大典前一日傍晚,林晚星在农部的试验田检查最后的准备工作,沈括正带着学生给玉米穗系上红绸,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郎中大人,张嵩今天又在朝堂上发难,说农功大典‘重农轻儒’,还说不该让漠北可汗这种‘蛮夷’参与祭祀。”沈括的声音压低了些,“他还联合了几个老臣,准备在大典上给您难堪。”
林晚星没说话,伸手摘下一个成熟的玉米,剥开外皮,露出饱满的籽粒。“你看这玉米,不管是在江南的水田里,还是西北的旱地上,只要用心种,都能结果。”她把玉米递给沈括,“张嵩他们守着‘古法’,就像守着枯掉的稻秆,以为能挡风,其实风一吹就倒。咱们不用怕,只要把新粮的功绩摆出来,百姓的眼睛是亮的。”
这时,萧彻提着一盏灯笼走来,灯笼上绣着“农部”二字,是丫丫的手笔。“都安排好了,”他走到林晚星身边,把一件厚披风披在她肩上,“漠北可汗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要是张嵩发难,他会主动配合。另外,我让人把云漠的老农、江南的陈阿婆都接来了,让他们在大典上给陛下献粮,比咱们说一百句都管用。”
灯笼的暖光漫过田埂,照亮了玉米叶上的露珠,也映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云漠的王老汉和岭南的陈阿婆,正蹲在试验田边,小心翼翼地给红薯藤系上红绳。见林晚星过来,王老汉直起身,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布包:“赵侍郎,俺们连夜赶进京,把云漠最饱满的土豆种带来了,大典上献给陛下,让他也看看咱西北的宝贝!”陈阿婆也笑着上前,递过一个绣着红薯花的荷包:“这里面是护苗草的干花,驱虫辟邪,明日你穿农桑袍,配这个正好。”
林晚星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细碎的草叶,那是岭南山林的气息,混着云漠土豆的干爽味道,让她心头一暖。这时,丫丫提着个竹篮跑过来,里面装着刚烤好的新粮糕,糕上的禾苗印模还带着温度:“娘,萧叔叔说大典要站很久,你先吃块糕垫垫。”她踮起脚,把一块沾着芝麻的糕塞进林晚星嘴里,甜香瞬间在舌尖散开——是土豆粉的绵密混着红薯泥的清甜,是她教农学堂学生做的配方。
萧彻靠在田埂边的竹椅上,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浅笑。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布帛,展开竟是幅《全国新粮推广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迹标注着各地新粮的种植面积:“这是最新统计的,土豆已种遍西北六州,红薯在江南的种植率超过七成,连西南土司都派人来求种了。”他指着漠北的位置,那里用朱笔圈了个大大的“丰”字,“可汗说,明年要把土豆种到贝加尔湖畔,让草原上的部落都归顺大雍。”
林晚星轻抚着布帛上的墨迹,月光落在“农部”灯笼的穗子上,晃出细碎的光影。王老汉蹲在一旁,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田埂上的石碑,上面刻着“天下无饿殍”五个字,那是农部开衙时,他和十几个老农一起凿的。“赵侍郎,俺们庄稼人不懂啥大道理,只知道谁让俺们吃饱饭,俺们就跟着谁。”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恳切,“明日大典,俺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这新粮,这农部,比啥都金贵!”
陈阿婆也跟着点头,从竹篮里拿出一卷布画,上面是青溪镇百姓合力抗台风的场景,孩童们举着“新粮护民”的小旗,田埂上的玉米苗虽被风吹弯,却都扎着竹杆支架。“这画俺带来了,要献给农部,挂在连廊上,让后人都知道,庄稼人能扛过灾,全靠赵侍郎的法子。”
林晚星看着眼前的百姓,看着身边含笑的萧彻,看着蹦蹦跳跳给新苗系红绸的丫丫,突然觉得所有的奔波都有了归宿。夜风拂过试验田,玉米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丰收的期盼;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与田埂上的灯笼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她知道,明日的农功大典,不仅是一场表彰,更是一场宣告——宣告农为邦本的初心,宣告新粮护民的承诺,宣告这株从青竹村破土的禾苗,已在大雍的土地上,扎下了深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