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都天京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机油与陈旧脂粉混合的味道。
窗外,悬浮在半空的巨大全息投影艺妓正对着繁忙的街道抛洒着电子樱花,霓虹灯管组成的神符在雨幕中滋滋作响,将这座由钢铁、木阁楼与阴阳术堆砌而成的巨兽染得光怪陆离。
但这光照不进“下町”的贫民窟。
昏暗的叠席房间里,空气潮湿而阴冷。墙角的煤油取暖器因为缺乏燃料,火苗只有豆粒大小,顽强地试图驱散逼人的寒气。
杏(Anzu)缩在有些发硬的棉被里,透过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深邃眼眸,凝视着正在梳妆台前的女人。
那是他的母亲,爱丽丝·杜萨克。或者现在应该叫八重爱丽丝。
她很美,美得在这个破败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即便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和服,那头原本应该像熔金般灿烂的杜萨克家族标志性金发,此刻却显得有些黯淡,发梢甚至过早地染上了枯草般的灰白。
“杏,醒了吗?”
爱丽丝从镜子里看到了儿子睁开的眼睛,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坚冰的笑容。
随着她的转身,和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但在那原本应该光洁如玉的小腹位置,却爬满了一层妖异的、仿佛具有生命的紫红色纹路。
那就是【子宫调制术式】的刻印。
在杏的视野中,这个世界与常人截然不同。一道淡蓝色的数据流悄无声息地覆盖在了母亲的影像之上。
[目标:母体(爱丽丝)] [状态:生命源质极度匮乏] [预计剩余寿命:3124天(持续衰减中)]
那不仅仅是一个魔法阵,更像是一个寄生在母亲美丽的躯体上的贪婪恶魔。那些紫红色的血管状纹路随着爱丽丝的呼吸微微律动,发出微弱的幽光,每一次闪烁,都是在抽取她的生命力。
“妈妈……”杏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软糯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但他内心的灵魂——那个来自21世纪的科技大牛,却在疯狂地敲击着思维的代码。
“杏核,分析当前母体损耗原因。”
脑海中,那个名为“杏核”的强人工智能瞬间给出了冰冷的反馈: “报告:损耗源于‘基因供养’。宿主的基因序列虽经过重组,但属于高能耗失败品。为了维持宿主的生存与成长,【子宫调制术式】正在强制抽取母体的精气(Mp)与生命值(Hp),进行体外输送。”
换句话说,他活着,就是母亲在死。
“怎么了,宝贝?是冷吗?”
爱丽丝并没有听到儿子内心的咆哮。她快步走到榻榻米前,甚至没来得及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
她跪坐在榻榻米上,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皇室的茶会,哪怕她只是想要抱起自己的孩子。
“不……不用……”杏试图向后缩去。
作为一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不是拥抱,那是单方面的掠夺。
但他的身体背叛了他。
这就是【失败品】的悲哀。这具身体虽然拥有着未来可能会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但现在,它极其虚弱,缺乏自主制造生物能的能力。一旦离开母体的供养超过十二小时,他就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饥饿与寒冷。
那种寒冷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基因层面的崩溃前兆。
“看把你冻的,嘴唇都白了。”爱丽丝心疼地皱起眉,并没有理会杏微弱的抗拒。她有着身为母亲的固执,更有着对这个孩子近乎病态的补偿心理——她总觉得自己既然给了他生命,就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她伸出双臂,不容分说地将杏揽入怀中。
那一瞬间,温暖袭来。
但这温暖对杏来说,无异于酷刑。
“唔……”
杏发出了一声并非痛苦、却比痛苦更让他羞耻的低吟。
随着母子肌肤的接触,爱丽丝小腹上的紫红色术式纹路瞬间亮起,光芒透过单薄的和服映照出来,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警告:检测到外部高能生物源质注入。身体饥饿度下降,多巴胺分泌指数上升。” “同步率:100%。”
脑海中,杏核冰冷的播报声如期而至。
杏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母亲的怀抱中涌出,顺着接触的皮肤,贪婪地钻进自己的身体。原本僵硬冰冷的手脚开始回暖,乏力的肌肉重新充满了力量,甚至连那总是隐隐作痛的骨缝都得到抚慰。
这是一种极度舒适的感觉,如同在寒冬腊月泡入温泉,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但这舒服的代价,是母亲的颤抖。
杏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推开母亲,却发现自己的小手软绵绵地搭在母亲的肩膀上,根本使不上力。相反,出于生物求生的本能,他的身体正渴望贴得更紧。
他看到了爱丽丝的脸。
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此刻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潮红,那是生命力被透支时的假象。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虽然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孩子,但焦距却有些涣散。
“好乖,好乖……”爱丽丝轻轻拍着杏的后背,哼着一首来自她故乡欧洲的小调。歌声有些沙哑,气息也不太稳,但她依然坚持唱着。
她在喂养他。 不是用乳汁,而是用她的命。
“实时监控:母体细胞活性下降 2%。推算:本次充能将消耗母体约 15 天的寿命。”
杏核的数据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杏的心脏。
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拥抱,就要拿母亲半个月的命来换。
“够了……妈妈,够了!”杏终于攒够了力气,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拼命将头从母亲温暖的胸口挪开。
爱丽丝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伤心的神色。她以为是孩子嫌弃自己身上有做工后的汗味,或者是嫌弃这个家太冷。
“怎么了,杏?是妈妈弄疼你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眼角的鱼尾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不冷了,真的。”杏咬着牙,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依然贪婪着想要更多能量的本能欲望,从母亲怀里滚了出来,缩回冰冷的被窝一角。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他甚至努力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哪怕在这个笑容背后,是他那个理工男灵魂的疯狂自责。
爱丽丝看着儿子“懂事”的样子,眼中的愧疚更深了。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杏那一头如同银河般柔顺的黑发——那是遗传自父亲八重凌的颜色,但发质却有着她家族特有的细腻。
“对不起啊,杏。”爱丽丝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凄凉,“如果你生在杜萨克家,哪怕是在八重家的本家……你本该是睡在恒温的魔导摇篮里,喝着高阶魔兽乳汁长大的小少爷。”
“是妈妈没用。妈妈是个……逃跑的坏女人。”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小腹上那个已经暗淡下去、却依然显得狰狞丑陋的术式刻印。
那个刻印是家族给她的惩罚,也是她罪孽的证明。但她从未告诉过杏,这个术式真正的名字叫【圣胎温床】——一种只存在于大家族禁术目录里的、专门用来榨干母体以培育“完美后代”的残酷魔法。
她并不恨这个术式,因为这个术式救了杏一命。当初早产时,医生都说这孩子活不成了,是这个术式强行透支了她的生命力,才把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这位母亲简单的逻辑里:只要能让孩子活下去,别说是寿命,就算是灵魂,她也可以卖给恶魔。
“妈妈不是坏女人。”杏伸出小手,抓住了爱丽丝那根因常年做手工活而变得粗糙的手指。
他的眼神坚定得不像个孩子。
“我会长大的。我会修好那个核聚……那个大火炉,我会让妈妈住上大房子,再也不用这个怪圈圈来喂我了。”
杏差点说漏嘴,但他眼中的光芒让爱丽丝愣住了。
她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榻榻米上。
“好,妈妈等着。”她俯下身,在杏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那嘴唇是冰凉的,刚刚那次“充能”带走了她太多的体温。
“睡吧,宝贝。爸爸快回来了,也许……这次他能带回好消息呢。”
爱丽丝帮杏掖好被角,起身走向房间另一头的简易工坊。那里堆满了废弃的魔导元件和损坏的符纸——那是她接来的私活,替附近的黑市商铺修复低级灵符。
虽然她是曾经的贵族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为了给杏买那昂贵的营养液(虽然效果远不如术式供养),她逼着自己学会了这些卑微的手艺。
杏躺在黑暗中,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
那一刻,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加嘈杂了。
“杏核。” 他在心中默念。
“在,管理者。”
“建立任务日志。”
“任务目标:解除【子宫调制术式】。次级目标:获取高阶生命源质替代品。”
“计算可行性方案。”
“方案A:寻找施术者(杜萨克家族),暴力破解。成功率:0%(目前战力不足)。” “方案B:寻找高阶魔药【生命之水】或【贤者之石】。成功率:0.001%(经济能力不足)。” “方案C:依靠管理者自身技术,重构体内能量循环系统。需前置条件:可控核聚变微型化成功。当前进度:1%。”
全是死路。
杏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用母亲生命换来的暖流。这股暖流此刻像火炭一样灼烧着他的良知。
这哪里是贫穷,这分明是地狱。在这个拥有魔法和科技的世界里,贫穷不仅仅意味着饥饿,它意味着你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的爱,会变成杀死对方的刀。
突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虚浮、凌乱,伴随着金属铠甲碰撞的沉闷声响。
杏猛地睁开眼。
是父亲回来了。
而且,听这声音,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今天似乎受了伤。
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屋内,瞬间吹灭了那盏微弱的煤油灯。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倚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剑。
“凌!”爱丽丝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