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下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液态的工业废渣与无数游女洗掉的胭脂。
当杏的双脚真正踏上桥对岸的土地时,第一感觉不是震撼,而是——窒息。
这里的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拉出丝来。浓烈的龙涎香、廉价的脂粉味、高纯度以太蒸汽燃烧后的臭氧味,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雄性荷尔蒙发酵的腥甜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狠狠地撞进杏的肺叶。
“警告:空气中费洛蒙浓度超标 300%。检测到微量致幻剂成分。建议开启鼻腔过滤模组。”
脑海中,AI“杏核”发出了冷静的蓝光提示。
杏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头吞噬了整座夜空的巨兽——【醉月楼】。
如果不亲临此地,你永远无法想象那种令人战栗的、畸形的辉煌。 这是一座高达百米的巨型木构建筑,却违背物理常识地向四面八方疯狂生长。朱红色的飞檐像无数只张开的鸟翼,层层叠叠地遮蔽了月光。每一层楼阁外都挂满了金色的魔导灯笼,数以万计的光点汇聚成一条燃烧的瀑布,从顶端倾泻而下。
而在那光瀑的背后,是无数个透明的、发着微光的“橱窗”。
那不是窗户,那是**【张见世】(Harimise)**。
每一个橱窗里,都坐着一个女人。 或者说,一个人形的“景致”。
她们身穿华丽到令人眼晕的织锦和服,像精致的瓷偶一样跪坐在天鹅绒的垫子上。她们的背后插着巨大的机械发条或魔导管线,维持着她们长时间不眨眼、不呼吸、甚至不流汗的完美状态。有人在抚琴,琴弦是激光束;有人在抽烟,吐出的烟圈自动变成爱心的形状;还有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微笑着,那笑容像是被焊死在脸上一样,标准、甜美,却透着一股彻骨的死气。
橱窗外,是攒动的人头。 那些戴着般若面具的武士、装了机械义肢的暴发户、身体浮肿的富商,像挑选牲口一样,隔着防弹玻璃对里面的女人指指点点。
“那个307号不错,大腿的肌肉纤维看起来很有弹性。” “那个不行,眼神太死,玩起来没劲。我要那种会哭的。” “听说今晚有新货?不知道有没有那种经过‘生体改造’的极品……”
杏裹紧了身上那件唯一的、母亲缝制的振袖。在这片金色的海洋里,他就像一粒灰尘,随时会被淹没。
但他不能退。 母亲的药,就在这座楼的最顶端。
他深吸一口气,穿过那些伸出来的贪婪视线,走向了醉月楼那扇足有十米高的黑金大门。
门口站着两尊巨大的鬼神像,手里拿着不仅是降魔杵,还有金属探测器。 一个穿着燕尾服、脸涂得雪白的男侍(番头)拦住了他。男侍的眼睛是两颗红色的宝石义眼,在杏的身上上下扫描了一圈。
“这里不收乞丐,小孩。”男侍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黑板,“如果是来卖身为奴的,走侧面的‘狗洞’。”
杏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一瞬间,兜帽滑落。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那是经过【定颜魔药】固化、又经过AI微调表情肌后的容颜。
苍白、脆弱、妖异。 紫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一种介于圣洁与堕落之间的迷离。他没有露出乞求的神色,而是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看着男侍,仿佛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
男侍的义眼疯狂转动,发出了“滋滋”的过载声。 他愣住了。 在这座阅尽天下美色的销金窟门口,他竟然因为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而失神了三秒。
“我是来见乌鹭婆的。”杏开口了,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为了生存而刻意模仿的软糯,“我有杜萨克家的推荐信——虽然那是骗你的,但我这张脸,就是最好的信。”
男侍吞了一口口水。 他态度骤变,原本挺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去,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顶级商品”的敬畏。
“请……请跟我来。不,请走正门。”
……
穿过正门,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嘈杂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昂贵的静谧。脚下踩的是不仅柔软而且恒温的生物地毯(据说是由某种魔兽的皮毛活体培植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醉生梦死”的高级熏香。
杏被带到了后堂的一个巨大房间。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都是镜子。房间中央放着一把类似牙科手术椅的金属躺椅,旁边摆满了一排排冰冷的手术器械和魔导探针。
一位老妇人正坐在阴影里抽烟。 她穿着一身漆黑的留袖和服,上面绣着白色的骷髅花纹。她的脸上沟壑纵横,但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瞳孔是竖着的,像蛇,又像鹰。
这就是乌鹭婆。醉月楼的掌眼人,所有游女的噩梦。
“你是自己走进来的?” 吐出一口紫色的烟雾,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是。”杏站在房间中央,感觉自己已经被视线剥光了。
“把外衣脱了吧。” 没有废话,没有寒暄。这是一个屠夫对肉猪的命令。
杏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尽管AI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尽管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医学检查”,但当真正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时,那种作为人类的羞耻感依然像电流一样击穿了他的神经。
“警告:心率上升至 140。检测到强烈羞耻反应。是否开启‘情感屏蔽’模式?” AI问道。
“……不。” 杏在心中咬着牙,“我要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代价。”
他解开了腰带。 绯红的振袖滑落,露出了里面打着补丁的内衬。 接着是内衬。
“继续走吧”
那扇沉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嘈杂彻底切断。
杏赤着脚,踩在仿佛有呼吸般的生物地毯上。这种地毯是用某种低等魔兽的皮毛活体培植的,恒温37度,踩上去有一种踩在温热内脏上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异常舒适。
“跟紧了,别乱看。”男侍低声警告,那双红宝石义眼在昏暗的回廊里闪烁着幽光,“有些东西,看多了会烂眼睛。”
但杏无法不看。
这是一条通往后堂的“星光大道”。两侧并不是墙壁,而是一间间半透明的、用单向魔导玻璃隔开的“教室”。
在这里,所谓的“莺莺燕燕”绝非外界想象的那般欢声笑语。这里没有笑声,只有机械的节拍声、鞭子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以及偶尔漏出来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透过第一间教室的玻璃,杏看到了一群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们穿着统一的白色薄纱,正跪成一排练习“奉茶”。 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奉茶。她们的手臂上悬挂着重达五公斤的铁环,手中托着的茶盏里盛满了滚烫的开水。
一位手里拿着游标卡尺的女性教习正在巡视。她不看少女们的脸,只看她们的手臂肌肉线条。
“三号,颤抖幅度超过两毫米。”教习冷冷地报出一个数据。 啪! 一记细长的藤条狠狠地抽在那名少女赤裸露的脊背上。
没有惨叫。 那名少女连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仿佛那具身体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只是机械地重新倒满一杯滚水,继续保持着那个反关节的、极度优美却痛苦的姿势。水温烫红了她的掌心,但她的脸上挂着比橱窗里的魔偶还要标准的微笑。
杏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哪里是教习,分明是在打磨零件。
男侍并没有停留,继续引着他向前走。
第二间教室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 里面横七竖八地拉满了红色的丝线。七八个身形曼妙的女子被悬挂在半空中。她们并不是被绳索捆绑,而是正在练习一种名为“浮舟”的步法。 那些丝线极其锋利,只要步法稍有偏差,就会割破皮肤。 杏看到一个女子脚尖稍微下沉了一寸,丝线立刻在她的小腿上勒出一道血痕。但她没有停,因为一旦停下,就会坠落到下方布满尖刺的地板上。
“那是‘红绡阵’,”男侍头也不回地介绍,语气里带着某种变态的自豪,“只有在这上面走出声音如风铃般清脆的女人,才有资格穿上高齿木屐去走‘花魁道中’。”
第三间教室最安静,却最诡异。 里面坐着十几个女孩,面对着整整一面墙的镜子。 她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在笑。 每人的嘴角两边都钩着两个细小的银钩,通过细线连接在脑后的一个微型马达上。马达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强制提拉着她们的嘴角,保持一个绝对完美的上扬角度。 有的女孩眼泪在流,眼神已经涣散,但嘴巴依然在笑。那是一种割裂的、令人精神错乱的表情。
“那是为了训练肌肉记忆。”男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杏,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希望你的脸皮够厚,不需要用上这种‘微笑矫正器’。”
走廊到了尽头。 这里的气味变了。 之前的脂粉味和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旧的、干燥的烟草味,混合着某种防腐剂的气息。
这里没有光。 只有那扇黑沉沉的木门,上面雕刻着一只巨大的、正在吞噬自己尾巴的衔尾蛇。
“进去吧。”男侍退后一步,隐入黑暗,“乌鹭婆不喜欢等人。”
杏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杏核,封闭末梢神经痛觉一级。加载‘绝对冷静’人格模拟。” “指令确认。当前心率已强制稳定在75。”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
房间里很冷。 这是杏的第一感觉。这种冷不是气温的低,而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停尸房般的阴冷。
房间极大,四壁依然是镜子,但这些镜子是黑色的,映照出的人影也是灰败的。房间中央摆放着那把如同刑具般的金属躺椅,旁边是一张巨大的红木桌案,后面坐着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乌鹭婆。 她比传闻中看起来更像一具干尸。 她穿着一身绣满白色骷髅的黑色留袖,手里拿着一杆仿佛是用某种兽骨磨制的长烟斗。烟斗里燃烧的不是烟丝,而是一种紫色的晶石粉末。
她抬起眼皮,那双竖瞳在烟雾后若隐若现,像两把手术刀,瞬间切开了杏的伪装。
“杜萨克家的味道。”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还有……一股子失败品的腐烂味。”
杏的心脏猛地收缩。 仅仅一眼,她就看穿了?
“衣服。”乌鹭婆敲了敲烟斗,“刚才让你脱,还没脱完吧?”
杏站在房间中央。四面的黑色镜子映出无数个他自己。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穿越而来的科技大牛,也不是那个被母亲护在怀里的孩子。 他是一块肉。 一块待价而沽的肉。
手指触碰到衣带。 “执行脱衣指令。” AI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起伏。
最后一件外衣滑落。 接着是打着补丁的内衬。 最后,是一条白色的亵裤。
当最后一丝遮蔽物落下时,杏赤身裸体地站在了这间充满审视意味的房间里。 空气接触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遮挡关键部位,但AI强制控制了他的肌肉——他必须站得笔直,像一个标本一样,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每一寸构造。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乌鹭婆放下烟斗,缓缓站起身。她走路没有声音,像一只黑猫滑到了杏的面前。 那只枯瘦如鸡爪般的手,带着冰凉的金属指套,触碰到了杏的锁骨。
冷。 刺骨的冷。
指套顺着锁骨向下滑动,经过胸口平坦的肌肤,滑过那一排排因为营养不良而微微凸起的肋骨。
“骨相是顶级的。”乌鹭婆喃喃自语,像是在鉴定一件古董,“杜萨克家的剑士骨架,即便被药物软化了,这种挺拔感还在。是个衣架子。”
她的手继续向下,按在了杏的小腹上。 那里平坦、光洁,没有任何赘肉。 但乌鹭婆的手指突然用力,狠狠地按压下去。
“唔……”杏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这里,”乌鹭婆的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挑起杏的下巴,迫使他对视,“空的?”
她指的不是胃,而是更深层的隐喻。 作为一个“男性”,在那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特征已经萎缩到了极致,像是一个发育未完全的花苞,暧昧不清,似男非女。
乌鹭婆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她突然抓起杏的手腕,将他拉到金属躺椅旁,“躺上去。”
杏躺在那冰冷的金属面上。头顶是一盏巨大的无影灯,瞬间亮起,惨白的光芒让他几乎失明。
“张开腿。”
这一刻,羞耻感终于突破了AI的封锁。 杏的眼角不受控制地红了。这不仅仅是身体的暴露,更是灵魂的凌迟。他紧紧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蝴蝶。
乌鹭婆并没有因为他的羞耻而停手。 她戴上了单片放大镜,那是精密的魔导仪器。
“啧啧啧……” 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真是罕见的杰作。‘无悔自绝魔药’确实毁了你的生育能力,但也意外地锁住了你的‘少年期’。你卡在了性别分化的临界点上。”
她直起腰,关掉了刺眼的灯光。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杏像是刚从溺水中获救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小鬼?” 乌鹭婆重新坐回她的椅子上,点燃了烟斗。火光照亮了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脸,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这意味着,你是最完美的画布。” 她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在空中变成了一个金钱的符号。
“普通的游女,无论怎么保养,总会老,总会松弛,总会被情欲染脏。” “但你不一样。你是残缺的,所以你是永恒的。” “只要稍微动一点‘小手术’,装一点有趣的小机关……”
她扔过来一张羊皮纸,轻飘飘地落在杏赤裸的胸口上。
“签了吧。白杏。” 乌鹭婆的声音里不再有轻视,而是充满了一种发现金矿般的贪婪。
“从今天起,忘了你是人。” “你是醉月楼的‘器’。” “我会把你打碎,然后一片一片地……拼成男人梦里最想干却又干不到的那个妖精。”
杏颤抖着手,抓住了那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的条款,每一条都是卖身契。 但他看到的只有最后一行——【预支报酬:低级生命维持液(三支)】。 那是能给母亲续命的东西,虽然远不如驻颜丹,但足够撑几个月。
他没有犹豫。 咬破手指,在那张羊皮纸上按下了血手印。
“契约成立。” AI杏核在脑海中宣告。 “宿主社会身份变更:游女(候补)。当前自尊值:归零。”
乌鹭婆笑了。 她拍了拍手,黑暗中立刻走出来两个身材高大的、戴着黑色面罩的“调教奴”。
“带下去。” 她挥了挥手,像是在处理一件刚买回来的货物,“先去‘净身房’。既然要当女人,就得把里面洗干净。从里到外,洗得一点渣滓都不剩。”
杏被粗暴地架了起来。 他赤裸着身体,被拖向走廊更深处那个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地方。
在他的身后,那扇刻着衔尾蛇的大门重重关上。 那声音,像是棺材落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