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响木堂】的空气冷得像要把人的肺叶冻结。
这里是醉月楼地下二层的核心规训室。与楼上那些铺着暖玉地砖、熏着名贵龙涎香的接客间不同,响木堂的地板是由一种特殊的空心硬木铺就的。这种木头极脆,且传声极佳,底下悬空,挂着数十口巨大的陶瓮。
在这里,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被放大成惊雷。
对于游女而言,这不仅是听觉的刑场,更是人格的屠宰场。
杏(八重杏)跪坐在队列的末尾。他的膝盖已经跪得麻木了,但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作为前世的理工男,作为八重家的子嗣,他的骨子里刻着一种效率优先、不卑不亢的逻辑。
然而,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这种“笔直”显得如此刺眼。
“像根没削过的木桩子。”
高台上,负责今日晨课的教习——榻间(Tatami-ma),发出了刺耳的评价。她是个身材干瘦的老妇人,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铁折扇。她不看脸,因为在她眼里,还没有“出师”的游女是没有脸的,只有肉体和仪态。
“白杏。”榻间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桌面,“出列。”
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脑海中,AI【杏核】冰冷的蓝色数据流闪过: “检测到敌意视线:14道。环境压力值:高。建议:保持低姿态,避免眼球直接接触。”
杏依言低下头,挪着膝盖出列。
“大家都看看。”榻间用铁扇指着杏,像是在点评一件残次品,“这就是所谓的‘美人胚子’。脸长得是不错,可这身子骨——硬得像块石头。走路带风,坐下带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来逛窑子了。”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恶毒的嗤笑声。那是其他候补生,她们嫉妒杏那张哪怕不施粉黛也惊心动魄的脸,此刻见他受辱,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既然骨头硬,那就得上点手段。”榻间冷冷地偏过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值日官,“锁介,上铃。”
阴影里走出了一个少女。 是红叶。
她穿着一身比候补生稍微高级一点的红色半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这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权力的延伸。在这个封闭的生态系统里,被选为“锁介”的候补生,拥有协助教习惩罚同类的权力。
红叶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那对让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刑具——【赤金双鸾铃】。
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品。金色的圆环内侧,密密麻麻地排布着细小的钢针。而铃铛本身被设计极其精巧,只有当佩戴者以特定的、极度违反人体力学的“猫步”行走时,铃舌才会撞击内壁发出悦耳的声音;否则,它就会发出刺耳的“嘎吱”磨损声,同时——内侧的钢针会弹出,刺入脚踝的肌肉。
“白杏妹妹。” 红叶走到杏的面前,蹲下身。她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但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沼泽。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柔地说道: “别挣扎。你越是端着那副清高的架子,我就越想把你这层皮扒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也是贱骨头。”
杏咬着牙,没有说话。 “警告:对方正在试图进行心理施压。建议反击:嘲讽其晋升失败的历史。” 杏核理智地建议道。
杏没有理会AI。反击?在这里反击只会死得更惨。为了母亲的药,他必须忍。 他默默地伸出了左脚。雪白的玉足之上,那洁白的脚踝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红叶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她打开金环的锁扣,“咔哒”一声,套在了杏的脚踝上。 在这个瞬间,她故意没有调整好位置,而是用力一捏!
“嘶——!” 钢针瞬间刺破了表皮,扎进了骨膜。 杏的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那是一种钻心的、尖锐的痛,像是直接扎进了神经里。
红叶像是没看见他的痛苦一样,慢条斯理地锁上了右脚的环。 “好了。”红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拍了拍手,“教习看着呢,走两步吧,大~ 少~ 爷~。”
“走。”榻间在高台上冷冷下令。
杏深吸一口气。痛觉让他浑身紧绷。 “杏核,屏蔽痛觉。” 他在心中默念。
“否定。” 杏核的回答冰冷而绝望,“本机并非神明。痛觉神经连接着你的脊髓反射区,强制屏蔽会导致运动神经失调,你会直接摔倒。在响木堂摔倒的惩罚是‘跪盐’两个时辰。根据计算,你目前的体质无法承受。结论:你必须感受疼痛,并驾驭它。”
连AI也做不到吗…… 杏感到一阵无助。他只能靠自己。
他试着按照AI分析的“标准游女步态”迈出一步。 “左大腿内旋15度,膝盖微曲,重心下移……” 脑海中全是矢量箭头。
然而,理论与现实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当他迈出那一步时,因为怕痛,肌肉下意识地僵硬了。 原本应该柔软的摆动,变成了机械的抽搐。
“嘎吱——!” 铃铛发出了一声极其难听的金属刮擦声。 与此同时,因为动作变形,金环内的机关触发,三根钢针狠狠地向内一收!
“额啊!” 杏惨叫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但他不敢摔倒。他在半空中死死地拧过腰身,用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勉强站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单衣。
“难听。”榻间连眼皮都没抬,“这就是你的本事?像只瘸了腿的鸭子。”
“噗嗤。”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红叶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哎呀,白杏妹妹,你这腿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
“重来。”榻间手中的铁扇敲击着扶手,“走不好,今晚就没有饭吃。还得去‘水牢’里反省。”
水牢。 那个只有冰冷脏水的地方。母亲还在等药,自己如果病倒了…… 杏咬破了嘴唇,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再来。
一步。 “嘎吱!” 痛! 两步。 “嘎吱——!” 更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钢针在肉里搅动,鲜血顺着金环渗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足袋。 但他更绝望的是,无论他怎么模仿,怎么按照AI的轨迹去走,那个铃铛就是不响。
“错误。错误。错误。” 杏核的红色报警弹窗在视网膜上疯狂刷屏。 “宿主,你的骨盆结构是男性的。虽然药物软化了软骨,但你的发力习惯依然是依靠股四头肌,而不是臀大肌和腰部核心。你的每一次迈步都在对抗铃铛的设计逻辑。”
“那怎么办?教我!”杏在心中怒吼。
“无法教学。” 杏核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嘲弄,“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心理问题。你在抗拒。你的潜意识里觉得扭胯是‘羞耻’的,觉得夹紧大腿是‘卑贱’的。这种心理抗拒导致你的深层肌肉群在对抗动作。除非你彻底放弃‘我是男性’的认知,否则物理层面上无解。”
“停!” 榻间不耐烦地打断了杏那笨拙的表演。 她从高台上走下来,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杏的心上。
她走到杏的面前,用铁扇挑起杏的下巴。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看穿一切的毒辣。
“你在顾忌什么?”榻间冷冷地问,“你的眼里还有清高。你觉得扭屁股很丢人?你觉得讨好男人很下作?你觉得你只是来拿个药,拿完就能拍拍屁股走人,回去继续做你的好人家孩子?”
杏的瞳孔微微放大。
“天真。”榻间猛地甩开他的脸,“进了这个门,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一块肉,一件货,一个玩意儿。你那个当**还想立牌坊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她转过身,对红叶挥了挥手。 “锁介,给他‘正骨’。既然他自己舍不得扭,你就帮帮他。”
红叶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是,师傅。”
红叶从腰间解下了一根包着皮革的竹条。她走到杏的身后,贴着他的后背,就像是一个亲密的爱人。 但下一秒,她手中的竹条狠狠地抽在了杏的腰眼上!
“啪!” “腰太硬了!塌下去!”红叶尖叫着,声音里透着兴奋的颤抖。
剧痛让杏本能地挺直了腰背想要躲避。 “还敢躲?!”红叶一把抓住杏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尾椎骨上,“给我塌下去!屁股翘起来!像木沟一样!听不懂吗?!”
“唔……!” 杏被按得不得不弯下腰。这种姿势屈辱到了极点。他的脸几乎贴到了地面,而臀部却被迫高高撅起,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我不……我不是……”杏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他是八重家的儿子,他是未来的工程师,他不是……
“警报:检测到外部暴力可能导致脊椎错位。建议:顺从外力。” 杏核依然冷漠。
“啪!” 竹条再次落下,这次是抽在大腿内侧最娇嫩的肉上。 “夹紧!”红叶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你那是两条腿吗?那是两根筷子!给我夹紧了!若是掉下一根针来,我就把你那张漂亮的脸划花!”
划花脸…… 母亲……药……
杏的脑海中闪过母亲那张枯槁的脸。那是他唯一的软肋。 如果在里失败了,如果脸毁了,母亲就真的死定了。
“求饶啊。”红叶贴着他的耳朵,恶魔般地低语,“你说一句‘我是贱货’,我就轻点打。怎么样?”
杏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响木地板的缝隙里,指尖崩裂出血。 说不出口。 那几个字就像烧红的炭,堵在喉咙里。
“不说?”红叶冷笑,手中的竹条高高举起,“那就打到你说为止!”
一下,两一下,三下。 每一鞭都带着风声,每一鞭都精准地避开了骨头,抽在肉最厚、最痛的地方。 杏的身体在颤抖,冷汗和眼泪混杂在一起,滴在地板上。
太痛了。 太累了。 坚持尊严有什么用?在这里,尊严连一碗饭都换不来。 那个“男性”的自我,那个“高傲”的灵魂,在现实的皮鞭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宿主,你的心率已经超过150。你在做无谓的消耗。” 杏核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不再像是助手,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承认吧,你根本没有改变环境的能力。你想要活下去,想要救你母亲,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把你自己杀掉。”
杀掉自己。 杀掉那个名叫“八重杏”的男孩。 让那个名为“白杏”的游女活过来。
在红叶第四次举起竹条的时候,杏的身体突然松弛了。 不是因为被打晕了,而是因为……他放弃了。
那根紧绷在脑子里的弦,断了。
既然你们想要……那就给你们吧。 什么羞耻,什么尊严,都去他妈的。 只要能不痛,只要能拿到药……变成什么都无所谓了。
杏慢慢地,慢慢地,主动塌下了腰。 他不再对抗红叶的膝盖,而是顺着她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摆成了一个极度夸张、极度色情,却又极度符合“规矩”的S型曲线。
他的膝盖并拢,大腿肌肉在颤抖中紧紧贴合,就像红叶要求的那样,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红叶举在半空的手停住了。 她惊讶地看着身下的杏。 那个一直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像水一样软,像蛇一样媚。
杏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但那双眼睛里,曾经的清高和倔强已经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和一种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的……妖冶。
他没有看红叶,而是看向了前方的虚空。 然后,他迈出了一步。
这一次,他没有去想什么解剖学,没有去听AI的数据分析。 他只是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滩烂泥,一朵必须依附大树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因为怕痛,他极力地控制着脚踝的落点;因为怕打,他拼命地收缩着核心,扭动着胯骨去迎合那个铃铛的机关。
“叮——” 一声清脆、悠长、如凤鸣般的铃音,在响木堂里回荡。
没有杂音。 没有钢针弹出。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连榻间都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杏没有停。 一步,两步,三步。 “叮——铃——叮——铃——” 那声音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悦耳。
为了不让钢针刺痛自己,杏的步幅变得极小,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吸住一样。他的腰肢随着步伐大幅度地摆动,每一次扭转都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诱惑力。那不是为了美,而是为了生存——只有扭到这个角度,钢针才不会扎出来。
这是一种由痛苦雕琢而成的媚态。
红叶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竹条滑落在地。 她看着杏的背影。 那个背影不再像个男人,甚至比这里所有的女人都要女人。那是一种极致的柔弱,一种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却又勾引着人去狠狠蹂躏的柔弱。
杏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他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
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AI给他注射多巴胺,也没有什么系统给他屏蔽痛觉。 他的脚踝依然在流血,屁股依然火辣辣地疼,心里依然像被挖空了一样难受。
但他笑了。 对着红叶,对着榻间,对着所有人,露出了一抹凄艳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快乐,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顺从。
“教习大人,”杏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刚刚哭过的鼻音,却软得能掐出水来,“奴家……走得对吗?”
榻间沉默了许久。 她缓缓闭上眼睛,手中的铁扇轻轻敲击了一下掌心。 “是个做花魁的料子。”她淡淡地说道,“虽然心死了,但皮相……活了。”
“记录:宿主自我重构完成。人格底线修正:下调30%。获得特性:【伪装的顺从】。评价:人类的适应力真是令人作呕又惊叹。” 杏核在脑海中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杏垂下眼帘,看着脚踝上那还在滴血的金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会在意男女之别、会在意尊严的八重杏,已经死了一半。 剩下的这个,是一具为了活着可以随时张开双腿、随时摇尾乞怜的……美丽的容器。
但他不在乎了。 因为在他的视野角落里,母亲的生命倒计时,哪怕只有那么一微秒,似乎因为他的“进步”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多了一丝转机。
“谢教习夸奖。” 杏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响木地板。 姿势标准,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