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了吉原游女街终年笼罩的粉色瘴气,洒在奈何桥斑驳的石板路上。这本该是温暖的,但照在杏的身上,却让他感到一种被暴晒的眩晕。
醉月楼的一处侧门阴影里,杏正在进行一场艰难的“伪装”。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丝绸长裙已经被脱下,换上了之前母亲做的振袖衣衫。距离自己把自己卖进来那天穿的衣服,短短1个月,这衣服竟然显得有些松垮了。不是因为他瘦了,而是因为他的骨架在药物和魔术的作用下,停止了男性的横向发育,变得像柳枝一样纤细柔韧。
“吸气。”
AI【杏核】冰冷的指令在脑海中回荡。
“正在协助收缩腹横肌。建议用白布缠绕胸部,虽然没有发育,但**颜色的改变可能会透过粗布显现。”
杏咬着牙,用一圈圈泛黄的裹胸布死死勒住自己的胸口。那种勒紧的窒息感让他觉得安全——至少这样,他看起来像个干瘦的小男孩,而不是什么从红粉堆里爬出来的妖孽。
最难处理的是脚。
那对【赤金双鸾铃】死死地扣在脚踝上,像两只吸血的金色水蛭。
杏试图用厚布条把它们缠起来,以此来掩盖那奢华的光泽,同时也为了闷住铃铛的声音。
“没用的。”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丸子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从柳枝上折下来的茎,边清理着牙齿,一边眼神轻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杏。
“那可是真金做的‘响器’。就算你把它包成粽子,只要你走路的姿势不对,它照样会响。而且……”丸子恶意地笑了笑,“包得这么厚,只会让原本就细的小腿看起来像得了象皮病,更显眼。”
杏的手指僵了一下。
他知道丸子说得对。但他没有选择。他不能让母亲看到这对铃铛。在下城区,只有在大户人家当玩物的娈童,或者最低贱的流莺,才会戴这种东西。
“帮我看看,还能听见吗?”杏站起身,试探性地走了两步。
他刻意迈开了步子,试图模仿记忆中那个潇洒的“八重少爷”。
然而,脚后跟刚一着地——
“嗡……”
裹在布条里的铃铛虽然没有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却发出了一阵沉闷的震动。
这震动顺着脚踝的神经直接传导进脊髓。
“警告:步态异常。小心处罚惩罚机制”
“警告:第三方惩罚机制已轻微触发。”
一股电流像毒蛇一样瞬间窜上腰际。
杏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为了不摔倒,他下意识地并拢双腿,腰肢一扭,用一种极其妩媚的、类似猫步的姿态卸掉了那股力量。
震动立刻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铃芯里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那是AI杏核所说的“让自己堕落得更快的奖励”。
杏扶着墙,脸色苍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连走路都不自由。
这对铃铛就像一个严厉的教习,时刻监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只要他敢表现出一丁点“男人”的粗犷,它就会用疼痛惩罚他;只要他乖乖地像个“女人”一样扭动,它就给予快感。
“噗。”
丸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少~爷~,您刚才那是唱哪出呢?想扮男人,结果走出了花魁道中的架势?啧啧,真是刻进骨头里的骚气啊。”
杏没有反驳。他低着头,默默地调整着呼吸。
“杏核,计算最佳步态。我要在不触发铃铛的前提下,看起来像个正常男人。”
“正在建模……方案生成。建议:缩短步幅,脚掌外撇15度,膝盖微弯。这会让你看起来像个有点跛脚的驼背,但能有效避免金铃内部撞针触发。”
“就这样吧。”杏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用一种略显怪异的、小心翼翼的姿势向外走去,“丸子,走了。”
丸子耸了耸肩,跟在后面。她看着前面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这一趟要是能抓到他私藏钱财或者想要逃跑的把柄,回来告诉乌鹭婆,应该能赏自己一顿肉吃。
走出游女街那一刻,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
身后是香风阵阵、丝竹悦耳的极乐净土;身前是充满了汗臭味、叫卖声和尘土飞扬的平安镇下城区。
杏站在桥头,竟有一种眩晕感。
路边赤膊的苦力扛着大包大包的货物吆喝着走过;卖鱼的妇人正在大声咒骂偷腥的野猫;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在泥坑里打滚。
这一切是那么的粗糙,那么的鲜活。
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杏下意识地拉低了斗笠(那是为了遮住过于白皙的脸而戴的)。他走在人群中,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周围的人都在为了生计奔波,他们的皮肤黝黑粗糙,眼神疲惫却坦荡。
而他呢?
皮肤白得像玉,身上哪怕换了粗布衣服,也掩盖不住那股在药水中泡出来的幽香。那是被精心腌制过的“肉”的味道。
“看什么看?那是你这辈子都回不去的日子。”丸子跟在他身旁,像个押送犯人的狱卒,压低声音说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每吸一口气,都是婆婆花钱买的。”
杏抿着嘴,加快了脚步。
但他不敢走太快。
每一步都要精心计算。脚掌落地要轻,脚踝不能过度转动。
在外人看来,这个戴着斗笠的少年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踩着刀尖。
其实也没错。他确实踩在尊严的刀尖上。
路过一家名为【龙须糖】的老字号铺子时,杏停下了脚步。
那是母亲最爱吃的点心。以前家里还没败落时,父亲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包。
杏摸了摸腰间的暗袋。那里有几枚银币,是他这几个月夜里偷偷帮其他候补做工换来的私房钱。虽然大部分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花掉了,但他把这几枚藏在了腰带里才保住。
“老板,要一包桂花糕。”杏的声音有些哑。
那是长期练习假声导致的声带疲劳,但他尽量压低声音,让它听起来像个变声期的男孩。
老板是个热心的大叔,一边包着糕点,一边打量着杏:“小哥,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这手……哎哟,这手可真嫩,是大户人家的书童吧?”
杏的手猛地缩回袖子里。
那双手,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如同贝壳,为了练习扇舞和按摩,每天都要浸泡牛奶和花汁。这根本不是一双男人的手。
“是……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杏慌乱地撒谎。
付钱的时候,丸子在旁边冷冷地盯着那几枚银币,眼睛都直了。
“好啊,你居然还藏了私房钱!”丸子凑到杏耳边,恶狠狠地低语,“这一包糕点够我吃一个月的黑面馒头了!你居然拿来买零嘴?果然是少爷身子,到了泥坑里还改不了穷讲究。”
杏没有解释。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热腾腾的纸包,把它揣进怀里,贴着胸口。
那样,等回到家,母亲吃到的时候还是热的。
“这是给我娘的。”杏低声说。
丸子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虚伪。自己想吃就直说。”
但她的目光落在杏怀里那个鼓囊囊的纸包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从小没爹没娘,抢食是为了活命。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救命的钱换成这种不顶饱的甜食,仅仅是为了给快死的人尝一口?
变故发生在一个拐角处。
几个喝醉了的浪人(失去主家的流浪武士)正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平安镇鱼龙混杂,这种人在下城区并不少见。
杏本能地想要避开。
“路径规划:向左平移三步。警告:左侧有水坑,可能导致脚环惩罚哦。”
就在杏犹豫的那一瞬间,一个浪人脚下不稳,猛地撞了过来。
“砰!”
杏原本就为了迁就铃铛而重心不稳,这一撞直接把他掀翻在地。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浪人骂骂咧咧地挥着酒瓶。
这一摔并不重,但对于杏来说,却是灾难性的。
他的脚踝狠狠地磕在了石板上。
剧烈的震动瞬间激活了【赤金双鸾铃】的防御机制。
“嗡——!!!”
藏在布条下的金铃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高频蜂鸣。
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电流瞬间贯穿了杏的下半身。
“啊!”
杏倒在地上,发出的不是惨叫,而是一声极度压抑的、带着颤音的……娇喘。
时间仿佛静止了。
几个浪人愣住了。周围的路人也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太媚了。
根本不像是一个男孩子被撞倒后的反应,倒像是一个在床上被弄疼了的女人。
杏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衣领。
那是地狱。
他的膝盖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那对铃铛却在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将疼痛转化为一股股电流般的快感。他的大腿根部在疯狂抽搐,眼前炸开白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身体在本能地想要……扭动。
“不……不要……”
杏咬破了舌尖,试图用疼痛唤醒理智。
但没什么用, 这些信号是直接通过魔导器直接送入大脑的。
那个撞人的浪人眯起了眼睛,醉醺醺地凑近:“这小子的声音……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喂,抬起头来给大爷看看。”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向了杏的斗笠。
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被看到脸,如果被看到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和潮红的脸颊……
他就完了。
不仅是他,母亲,八重家最后的尊严,都会在这个街角荡然无存。
他会被当成不知廉耻的流莺,被这群人拖进巷子里。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斗笠纱帘的瞬间——
“啪!”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狠狠地拍开了浪人的手。
“干什么!欺负病人啊?”
丸子挡在了杏的面前。她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双手叉腰,声音尖利刺耳,透着一股市井泼妇的狠劲。
“没听见他疼得都叫唤了吗?这是得了‘软骨风’的病秧子!刚从医馆出来,身上都是药味儿!你们也不怕过了病气?”
丸子一边喊,一边不动声色地用力掐了一把杏的大腿。
这一掐极狠,疼得杏猛吸了一口冷气,终于让他从那种诡异的快感中清醒了一瞬。
“滚开!死丫头!”浪人被吓了一跳,又闻到了杏身上那股浓郁的药味(其实是药浴的味道),嫌晦气地啐了一口,“真倒霉,碰上个瘟神。”
几个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杏依旧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的裤子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那种粘腻的感觉让他无比恶心。
刚才那一瞬间,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被人撞倒而差点“高潮”。
这就是乌鹭婆说的“改造”吗?
即使脱离了牢笼,他的身体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是丸子。
“还能走吗?”丸子的声音依旧冷淡,但少了一丝嘲讽。
杏抬起头,透过面纱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女孩。
“为什么要帮我?”
“我怕你被带走了,乌鹭婆会把我喂狗。”丸子硬邦邦地说道。
她看了一眼杏怀里死死护着的那个纸包——即使摔倒了,那包桂花糕也没有沾到一点泥土。
“而且……”丸子小声嘟囔了一句,“那糕点要是碎了,就太可惜了。”
杏借着丸子的力气,艰难地站了起来。
金铃还在脚踝上隐隐发热,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擦了擦冷汗,重新拉低斗笠。
“谢谢。”
“少废话,快走。前面的巷子就是你们这些‘良家子’住的地方了。”丸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了前面。
杏看着前方熟悉的街道。
那是回家的路。
但他却觉得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不是衣锦还乡的游子。
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正怀揣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试图假装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