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
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这或许只是樱花从绽放到凋零的一个轮回。但对于被囚禁在醉月楼笼中的“白杏”而言，这两个月仿佛是把原本的灵魂打碎，混合着脂粉与血泪，重新捏塑成形的漫长世纪。
那个曾经会因为被盯着看而脸红、因为穿女装而羞愤欲死的男孩，正在一点点隐入皮囊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学会了如何在鞭子落下前调整肌肉紧绷度以减少疼痛，如何在男人的视线中微微垂下眼帘以激发对方最大保护欲的……“白杏”。
深夜
醉月楼不仅没有入睡，反而迎来了它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刻。
巨大的红木楼阁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夜色中吞吐着暖红色的光雾。三味线的弦音、歌舞的节拍、以及无数男欢女爱的喘息声，交织成一股粘稠的声浪。
杏正跪坐在天守阁外层的回廊上，手里捧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作为“掌灯人”侍立。手中提着一盏用来照明的八角琉璃灯。他的膝盖已经跪得有些发麻，但根据刻在脑子里的规矩，在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之前，掌灯人是不能动的。
这是他作为候补游女的新工作——观察。
观察那些前辈们是如何接客的，观察这个巨大的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此时，他的脚踝上，那枚【赤金双鸾铃】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碎声响。经过两个月的磨合，这枚铃铛仿佛长进了肉里，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甚至能通过铃铛接触皮肤的凉意，来判断周围空气的湿度变化。
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铃铛的金属温度已经和体温同化了。
楼下的主厅里，喧嚣声已经变了调子。不再是上半夜那种矜持的丝竹管弦，而是混合着醉酒的吼叫、瓷器破碎的脆响、以及无数重叠在一起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脂粉气。
“好吵……”
杏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句。
“环境噪音分贝：85dB。空气中乙醇浓度上升至12%。多巴胺与荷尔蒙挥发物浓度达到红色警戒线。”
脑海中，AI杏核的声音毫无起伏地播报着数据。
在杏的视网膜上，世界不是红红绿绿的霓虹色，而是由无数线条和色块组成的热成像图。
他无聊地眨了眨眼，看着楼下那些蠕动的人群。
在AI的视野里，那些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不过是一团团纠缠的高热色块。红色的（兴奋）、紫色的（疲惫）、灰色的（麻木）。
“杏核，那个胖子大叔身上的光，为什么在往那个姐姐身上流？”
杏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在楼下大厅的中央，一位满脸横肉的商贾正把头埋在一名游女的怀里痛哭流涕，似乎在发泄着生意失败的压力。
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寻欢作乐后的失态。
但在杏的AI视野里，那商贾身上正散发着浓烈的、浑浊的暗红色烟雾（负面情绪/压力）。而那个游女，就像是一个被动的吸尘器，那些烟雾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身体。
“正在分析能流模型……”
“分析完成。对象A（男性）正在进行精神排泄。对象B（女性）正在作为情绪过滤器运作。”
“过滤器？”杏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边。
那边是一对正在调情的男女。男人满面红光，极度亢奋。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男人身上爆发出的粉色光点（欲望/亢奋），并没有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像被磁铁吸引一样，汇入了游女的体内。
“数据修正：不仅是过滤。更像是……采集。”
杏核突然在他的视野中弹出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游女们的脚下。
那些红的、粉的、紫的能量流，在进入游女身体后，并没有停留在她们体内（那样会让人发疯），而是顺着她们的脊椎向下，穿过地板，汇入埋藏在醉月楼地基深处的某种庞大的管网中。
“原来是被吃掉了啊。”
杏木然地想着。
怪不得这里的姐姐们没做什么也会很累。并不是体力上劳累，而是像一根根被反复冲刷的管道，内壁早就磨损得不成样子了。
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楼下的混乱。
“天领奉行，例行检修。”
一行穿着黑色制服的技术官僚走了进来。他们不像是在逛青楼，更像是在巡视化工厂。手里拿着罗盘和测量仪，脸上带着防毒面具般的面甲。
平时不可一世的老鸨乌鹭婆，此刻像个恭敬的仓库管理员，引着这群人走向大厅中央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杏居高临下地看着。
在AI的透视视角下，那盏水晶吊灯根本不是装饰品。
它连接着地下的管网，像是一根巨大的天线，正发出低频的嗡鸣。
领头的技术官伸手按在水晶灯的底座上，手里的仪器跳动了一串数字。
“今晚的‘产出’怎么样？”技术官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来，带着闷闷的金属质感。
“托福，今晚来了几位暴躁的大名，情绪垃圾倒了不少，但也贡献了高纯度的‘狂乱’。”乌鹭婆低声赔笑，“转化率维持在85%以上。”
“嗯。”技术官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贴在水晶座上，“上头说了，最近结界不太稳，北边的妖气压过来了。你们加把劲。这种纯粹的生物质能量，比神庙里那些清汤寡水的祈福好用多了。”
“是，是。那几个月后的花魁大赛……”
“照常办。我们需要选几个功率更大的‘核心’出来。”技术官冷漠地记录着数据，“现在的几个太夫，回路都有点老化了，引导效率在下降。希望能有点新鲜的材料。”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混杂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普通人根本听不见。
但杏有杏核。
通过骨传导增强收音，这些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杏并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震惊。
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无力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醉月楼那敞开的天井，看向漆黑的夜空。
在AI的辅助增强下，他看到了。
从醉月楼，从吉原的每一座红楼里，正升腾起无数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柱。
这些由人类最原始的欲望、痛苦、发泄所构成的能量，汇聚到天空中，像燃油一样注入那层守护着整个天京城的巨大金色结界。
那个保护着百万人安居乐业、保护着皇族高枕无忧的神圣结界。
它的燃料，竟然是这里流淌的**、汗水和眼泪。
“逻辑闭环建立。”
杏核在他脑海中打出了一行冰冷的总结。
“吉原游女街：本质为生物质热电厂。游女：生物转化触媒。嫖客：燃料提供者。天京大结界：终端负载。”
“结论：只要这座城市还需要防御，你们就不可能被拯救。因为你们是……消耗品。”
一阵穿堂风吹过。
杏手里的琉璃灯晃了一下，火苗忽明忽暗。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
这就是一块新鲜的、还没被投入火炉的优质无烟煤。
“哦……”
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感叹。
“原来是这样啊。”
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变态的嗜好。
这仅仅是……需要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跪姿。脚踝上的金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