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浮舟阁内的奢靡气息顺着缝隙溢了出来。
那是高浓度的清酒味、昂贵的龙涎香,以及一种让杏感到反胃的雄性荷尔蒙味道。
因为白天的“蒸笼”刑罚,杏现在的嗅觉和听觉都被药物放大到了极致。
里面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酒液流过喉咙的吞咽声,甚至是指腹摩挲过丝绸的声音,在杏的耳朵里都清晰得如同雷鸣。
“佐藤大人,这杯酒您必须得喝。”
一个油腻谄媚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某个富商,“这次花魁大赛的赞助,还得仰仗您在‘社奉行’那边多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
被称为佐藤的男人声音慵懒而傲慢,听起来大概五十多岁,透着一股长期身居高位的腐朽气,“只要钱到位,规矩嘛,都是可以变通的。”
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杏核,声纹分析。”
“分析完成。目标A:天京最大的丝绸商,三井。目标B:社奉行所(管理祭祀与娱乐的官方机构)的高级执事,佐藤。”
杏死死地扣住粗糙的假山石壁。指尖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听到里面传来了关于“花魁大赛”的话题。
“话说回来,佐藤大人。”三井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淫笑,“这次大赛的头筹,也就是那颗‘驻颜丹’,您看……”
“那是给上面准备的。”佐藤冷哼一声,“左大臣家的小女儿马上要过成人礼,正缺这么个稀罕玩意儿当贺礼。这东西,早就内定好了。”
内定。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锥,狠狠刺入杏的耳膜。
“内……内定?”商人的声音有些惊讶,“可是我看这次醉月楼那个叫‘春绘’的小丫头势头很猛啊,还有最近新来的几个苗子……”
“春绘?”佐藤嗤笑一声,伴随着酒杯重重放下的声音,“那个小笠原里花带出来的徒弟?技术是不错,可惜啊,小笠原家早就没落了。在这个天京,才艺算个屁?没有靠山,她们跳得再好,也不过是给真正的主角当垫脚石的烂肉罢了。”
杏感到一阵眩晕。
他想起了自己每天在响木地板上练到脚趾流血;想起了在香薰室里忍受那种几乎把灵魂烧干的折磨;想起了母亲那张期待的脸,还有自己发誓要拿回驻颜丹的决心。
原来,这一切在这些大人物眼里,不过是“烂肉”。
“那……这次定的是谁?”商人小心翼翼地问。
“清水家的那个远房侄女,虽然在别家楼里,但因为有这层关系,加上左大臣的暗示……”佐藤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似乎是嘴里被喂了什么东西,“总之,第一名必须是她。至于醉月楼这帮人,争个第二第三也就顶天了。那颗‘驻颜丹’,她们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如此!高!实在是高!”
商人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那些傻丫头还以为只要拼命练就能飞上枝头呢,哈哈哈哈!”
笑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杏的脸上。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那是来自阶级的碾压。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才艺的比赛,一个只要他付出足够的血汗、忍受足够的屈辱就能换来希望的比赛。
但他错了。
这是一个只有权贵才能入场的游戏。他从一开始,就连上桌的筹码都没有。
“重新计算夺魁概率。” 杏在心中颤抖着下令。
AI杏核沉默了一秒,蓝色的数据流在他眼前疯狂崩塌。
“计算修正。引入变量:政治黑幕、内定操作。当前夺魁并获得‘驻颜丹’的概率:从98%修正为……0.001%。”
0.001%。
无限接近于零。
杏的身体开始发抖。
这种颤抖不是因为刚才的药物,而是因为绝望。
他所有的牺牲,他在男人面前装出的媚态,他在“碎骨路”上被磨烂的脚,他在镜子前对自己尊严的每一次凌迟……
全都变成了笑话。
“唔……”
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加上体内残留的“醉兰”毒素,杏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咸涩得让人发苦。
就在这时,那只一直趴在旁边的黑猫突然动了。
它没有像普通的猫那样被杏压抑的抽泣声惊吓,反而极其冷静地站起身,优雅地伸了个懒腰。那双异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彩,静静地注视着崩溃边缘的杏,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耐受度。
随后,它轻巧地一跃,跳进了假山后的阴影里,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落地的声响。
“杏核……”
杏死死咬着下唇,在脑海中唤醒了唯一的依仗,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病态的执着似乎发觉了不对。
“锁定那只猫。回放刚才它带我过来的路径,以及它的身体数据。”
蓝色的数据流在杏的视网膜上疯狂刷屏。那个冰冷的机械音此刻听起来竟无比可靠。
“指令接收。正在调取视觉缓存……”
“分析对象:小型猫科动物(暂定)。”
“异常数据标记:
1. 步态分析:该生物完美避开了沿途所有十七处重力感应符文和红外热源侦测,路径重合度与‘死角模型’匹配率100%。”
2. 生理体征:心率恒定为每分钟60次(远低于普通猫科动物),且在听到屋内高分贝笑声时,瞳孔无任何惊吓收缩反应。”
3. 行为逻辑:存在明显的‘诱导’行为。在宿主犹豫时,它进行了三次回头确认,并刻意在通风口停留。”
杏的瞳孔猛地收缩。
刚才的绝望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骨的寒意,以及一丝在灰烬中重燃的疯狂。
“结论?” 杏在心中追问。
“结论:非自然生物。极大已判定为‘德鲁伊变形术’或高阶使魔。”
“推演: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偶遇’。目标是为了将宿主引至此处,接收‘大赛黑幕’这一特定信息。”
杏慢慢地扶着假山站了起来,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蹲伏和药物的副作用而针扎般刺痛,但他却笑出了声。
那笑容凄艳而扭曲,映着不远处醉月楼通明的灯火,显得格外渗人。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绝处逢生”吗?
那个屋子里的佐藤和三井,是把门焊死的守门人。
而这只黑猫,或者是黑猫背后的主人,则是那个递给他撬棍的人。
对方想要让他知道绝望,想要让他明白“正规途径”是走不通的。因为只有彻底绝望的人,才甘愿成为一把最锋利、最不计后果的刀。
“呵呵……哈哈哈……”
杏低声笑着,抬起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原本楚楚可怜的眼神,此刻却变得幽深如潭水。
既然这世道不让他干干净净地救母亲,既然把他当做随时可以丢弃的烂肉……
那他就烂得彻底一点。
烂到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脚踩上来时,也会被毒得溃烂流脓。
“杏核,建立新任务。”
杏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走向黑暗的回廊,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定。脚踝上的金铃在夜色中发出清脆而嘲讽的声响。
“任务名:等待黑猫。”
“它费了这么大劲让我听到这些,绝不会就此消失。它在钓鱼,而我……”
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黑猫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味的媚笑。
“……我就是那条自愿上钩的鱼。”
夜风卷着樱花瓣落下,杏勾了勾嘴角,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