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雨,在这个被魔导蒸汽笼罩的隐都(天京),总是带着一种洗不净的铁锈味。
醉月楼的顶层,“通天阁”并不是一个阁楼,而是一座悬浮在建筑群中央的巨大露台。四周是层层叠叠的朱红色回廊,无数盏绘着淫妖图案的魔导灯笼在雨幕中散发着迷离的光晕。全息投影的樱花树即使在暴雨中依然不知疲倦地绽放、凋零,粉色的光子花瓣落在积水的黑色镜面地板上,激起一圈圈凄艳的涟漪。
今夜,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这是“择师之仪”。对于醉月楼的游女而言,这不仅仅是选择老师,更是选择一种生存的方式,甚至是选择一种死法。
作为这一届从“尸山血海”般的初级训练中爬出来的佼佼者,白杏、红叶、以及那位总是挂着甜腻笑容的春绘,此刻正跪伏在露台中央冰冷的地板上。
雨水打湿了白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那因长期服用魔药和严酷训练而变得雌雄莫辨的纤细曲线。
【系统提示:体温下降至35.8度。正如所料,颤抖频率已调整至‘楚楚可怜’区间。】 杏核的声音在脑海中冷漠地响起。
白杏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撑在漆黑地板上的双手。那双手白皙、修长,却在微微用力。他不冷,或者说,那种名为“野心”的火焰,正在他那具被改造的身体里疯狂燃烧。
这就是花魁的世界吗?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雨帘,看向前方那如同神佛般端坐的三尊身影。
一、 三世界
通天阁的正前方,被无形的气墙分割成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左侧,是金粉与烟瘴的世界。
那是小笠原·里花太夫的领地。那里没有雨,只有浓郁得化不开的暖香。巨大的金丝楠木烟榻上,小笠原太夫慵懒地侧卧着。她并未穿正装,而是披着一件绣满金币与骷髅的奢华打褂,手里拿着一根加长的翡翠烟斗。
那是“物欲”的化身。在她身后,数十名游女穿金戴银,眼神赤裸而贪婪。她们不需要才艺,只需要懂得如何用身体和话术,榨干男人的最后一枚铜板。那是醉月楼最富有的派系,也是最像“妓”的地方。
右侧,是幽冥与幻梦的深渊。
那是上田·心海太夫的领域。那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点幽蓝的鬼火在漂浮。空气中弥漫着让人致幻的返魂香。上田太夫戴着半透明的面纱,怀抱一把白骨制成的三味线,指尖并未拨动琴弦,却有凄切的乐声直接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
那是“精神”的牢笼。她的弟子们个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却狂热。她们贩卖的不是肉体,而是梦境,是让客人在极乐中精神枯竭的毒药。
而中间……
中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与红。
没有随从,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面巨大的、画着怒目金刚的屏风。
屏风前,清水·熏太夫正背对着众人,在一片空地上,随着雨声缓缓起舞。
她没有用魔导术式隔绝雨水。暴雨浇透了她的黑底红鹤振袖,沉重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身体,每一次抬手、每一次顿足,都甩出大片晶莹的水花。
那不是取悦他人的舞,那是斩断生死的剑。
“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白杏在心中默念。
二、 虚伪的投名状
“真是令人作呕的穷酸味。”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春绘率先动了。她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扭动着腰肢,膝行向左侧。
“小笠原大人,”春绘的声音甜得发腻,她伏在金丝楠木榻前,双手奉上了一本账册——那是她暗中记录的同期生们的私房钱藏匿点,“奴婢以为,这世间万物皆有价,唯有黄金不负人。”
小笠原吐出一口青烟,烟雾化作一只枯手抚摸着春绘的脸颊:“聪明的孩子。比起那所谓的艺术,还是钱袋子的响声更动听,不是吗?”
春绘入了“金组”。
接着是红叶。
红叶站起身,并没有看一眼小笠原,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右侧那幽蓝的深渊。
“我不需要钱。”红叶的声音清冷,在这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我想要让人哭他就哭,让人笑他就笑,让人跪在我脚下求我赐予他至高的享受。”
右侧的琴声骤然拔高。上田太夫面纱后的眼睛亮起一抹幽光:“很好的意境。红叶,来吧,成为我的琴弦。”
红叶入了“幻组”。
露台中央,只剩下了白杏一人。
雨下得更大了。雷声滚过云层,将魔导灯笼的光芒压得黯淡无光。
白杏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
他赤着脚,脚踝上的**【赤金双鸾铃·真打】**在雨水中散发着冰冷的寒光。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三个月。
杏核,全功率运载。
【指令确认。开启‘绝对舞步’模式。肌肉微电流刺激已就绪。重力感应校准完成。】
他要跳舞。
他要跳出一支让那个高傲的背影回头的舞。他要证明,自己这个“虚假的赝品”,拥有比真品更完美的精度。
三、 机械降神的“完美”演出
起势。
白杏手中的折扇“哗”地一声展开,扇面上画着的是他在前世记忆中见过的、这个世界不曾存在的“彼岸花”。
并没有音乐,但白杏的脑海里有最精准的节拍器。
【左脚前掌着地,压力分布30%,右腿提拉,角度75度,旋转速度1.2秒/圈。】
他在雨中旋转起来。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表演。少年的身体被开发到了极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毫米。他的腰肢柔韧得不可思议,在后仰时几乎折成了一道圆弧;他的眼神流转,在扇面的遮掩下,时而凄婉,时而媚惑。
雨水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他的道具。他利用离心力,将袖口的水珠甩成了一道道银色的圆环,环绕在自己身周。
美吗?
极美。
那是经过千万次计算后得出的、最符合人类视网膜黄金分割点的美。
周围的游女们停止了窃窃私语。连小笠原太夫都放下了烟斗,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名为“白杏”的尤物。
“这身段……若是卖去大名的府邸,怕是能换一座城。”小笠原喃喃自语。
白杏听到了这句评价,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看到了吗?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即便我没有你们所谓的“艺魂”,我也能用公式堆砌出让你们仰望的高度!
在这个瞬间,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卑微的伪娘,他是那个在实验室里掌控一切数据的天才。他在掌控这具身体,掌控这漫天的雨水,掌控所有人的目光。
除了一个人。
清水·熏。
她依然背对着白杏,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的踱步没有停,但节奏却越来越快,那种肃杀的气场如同实质般的刀锋,一点点割裂了白杏营造出的“完美气场”。
白杏咬牙。
【警告:气场被压制。心率上升至160。建议加大魅惑动作幅度。】
“看着我!”
白杏在心中怒吼。他猛地加快了旋转,脚踝上的金铃发出了急促而清脆的鸣响。他要做最后一个高难度的落地动作——【飞燕回首】,那是只有顶级太夫才能做出的绝技。
身体腾空,衣袂翻飞。
他在空中完成了一个绝美的姿态,眼看就要稳稳落地。
“停。”
一个字。
如同惊雷炸响。
并不是声音有多大,而是随着这个字吐出,清水熏手中的折扇猛地向后一挥。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剑气)混合着雨水,狠狠地抽在了白杏的小腿上。
“啪!”
“啊!”
完美的落地变成了狼狈的坠毁。
白杏的平衡被瞬间打破,重重地摔在积水的地板上,溅起一身泥水。金铃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四、 解剖台上的“赝品”
剧痛从膝盖和脚踝传来。白杏趴在地上,发髻散乱,那张绝美的脸上沾满了污泥。
“这就结束了?”
清水熏终于转过身来。
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愤怒,也没有嘲笑。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就像是一个外科医生在看着一具出了故障的标本。
“站起来。”她淡淡地说。
白杏颤抖着撑起身体。膝盖已经破了,鲜血顺着小腿流下,混入黑色的雨水中。他不甘心。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完美无缺,明明连AI都评分是SS级!
清水熏踩着那双极高的高齿木屐,一步步走到白杏面前。
她比白杏高出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脱掉足袋。”
又是这句话。
白杏咬着牙,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解开了早已湿透的足袋。露出了那双被千代称赞过、被无数人垂涎过的脚。
雨水冲刷着那苍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在寒冷中微微凸起。
清水熏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白杏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双眼睛,在算计着角度。”
她的手指下滑,划过白杏的喉结(虽然已经软化),停留在胸口。
“这颗心,在计算着节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双赤裸的脚上。
“而这双脚……”
清水熏冷笑了一声,松开手,白杏颓然跌坐。
“这双脚走的不是路,是程序。”
她转过身,面向那些围观的游女和太夫,声音穿透了雨幕:
“你们看到了什么?一个美艳的舞者?不。我看到的,是一个装着发条的玩偶。”
她猛地回过头,眼神如刀尖般刺入白杏的瞳孔:
“你的舞里没有‘人’的味道。没有喜怒,没有哀乐,甚至没有欲望。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精密的仪器。你在模仿‘美’,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美’。”
“所谓的艺,是一种执念,是从心灵底处通过欲望和执念的侵染开出的花!而你……”
清水熏轻蔑地用折扇拍了拍白杏的脸颊:
“你只是在用你那可怜的小聪明,讨好这群瞎了眼的看客。”
白杏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地板的缝隙里。
羞辱。
比被剥光衣服更彻底的羞辱。
他引以为傲的“金手指”,他赖以生存的理智,在这个女人眼里,竟然是如此廉价的“小聪明”。
他不甘心。
凭什么?我付出了常人十倍的努力,我忍受了药物的改造,我甚至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我不服。”白杏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媚态,而是赤裸裸的仇恨与不屈,“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错。”
“没有错,才是最大的错。”
清水熏冷冷地打断他。
五、 泥泞中的洗礼
清水熏重新穿好木屐,走到露台的边缘。
那里是雨水汇聚的地方,积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樱花花瓣腐烂后的黑泥。
她停在那里,背对着白杏。
“白杏。你的身体是天赐的尤物,但你的灵魂太干瘪了。你太骄傲了,骄傲到不愿意承认自己现在就是个低贱的游女。”
她抬起一只脚,踩在那堆腐烂的黑泥里,甚至碾了碾。
“想要入我的‘舞组’,只有一个条件。”
清水熏转过身,指着自己那只沾满了腥臭黑泥和腐烂花瓣的木屐。
“爬过来。”
“用你的舌头,把这上面的泥,一点点舔干净。”
全场哗然。
小笠原那边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声。红叶在竹帘后紧紧抓住了衣袖,眼神复杂。
这是一个死局。
如果不做,他会被赶出通天阁,成为最低贱的杂役,母亲的药也就成了泡影。
如果做了,那个高傲的“天才科学家”八重杏,就彻底死了。
白杏看着那只木屐。
那上面的泥土散发着下水道和脂粉混合的恶臭。那是整个游女街最底层的味道。
【警告:检测到强烈的心理排斥反应。建议拒绝。该行为将导致心理模型重构。】
“闭嘴……”白杏在心里低吼。
他看着清水熏那双冷漠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虐待狂的快感,而是一种审视——她在看,这块玉,到底能不能碎。只有碎了,才能重铸。
白杏动了。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手脚并用,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在雨水中爬行。
脚踝上的金铃发出“叮、叮”的脆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尊严上。
一步,两步。
膝盖磨破的皮肉在脏水中刺痛。
他爬到了清水熏的脚下。
那个曾经在无尘实验室里指点江山的手,此刻正撑在满是污泥的地板上。
那个曾经只谈论量子力学和代码的嘴,此刻正对着一只沾满污垢的木屐。
“我是八重杏……”
“不,我是白杏。”
“我是要爬到最高点,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白杏。”
白杏闭上眼,颤抖着伸出了鲜红的舌尖。
当温热的舌苔触碰到冰冷、粗糙、带着腥味的木屐底时,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但他强行咽了下去。
一下,两下。
他舔得很仔细,很认真。仿佛这不是污泥,而是圣餐。
周围的嘲笑声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慑住了。因为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屈辱,更是一种令人胆寒的狠绝。
随着污泥被一点点舔净,白杏的心理防线也在一点点崩塌。
羞耻?
是的,快要疯掉的羞耻。
但在这极致的羞耻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而起。
那是“打破枷锁”的快感。
既然我已经低贱到了尘埃里,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挡我?
【系统提示:心理阈值突破。解锁特性:【受难者的狂悦】(痛觉与羞耻感转化为精神亢奋)。】
当最后一丝污泥被卷入舌尖,白杏缓缓抬起头。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黑色的泥渍,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原本的清冷和算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妖异的潭水。
他伸出舌头,优雅地舔去了嘴角的泥渍,对着清水熏露出一个凄艳至极的笑。
“师父,干净了吗?”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媚入骨髓。
清水熏看着他,良久,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狂热的笑容。
“好。”
“很好。”
清水熏猛地弯下腰,一把将白杏从地上拽了起来,几乎是脸贴脸地盯着他:
“记住这个味道,白杏。这就你今后的‘艺’。从烂泥里开出来的花,才是最毒的。”
她松开手,将手中那把绘着蔷薇花的折扇扔到了白杏怀里。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雨还在下,但通天阁上的气氛已经变了。
白杏抱着那把折扇,站在雨中,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刺激而微微抽搐。
他知道,那个叫做八重杏的少年,今晚死了一半。
而一个名为白夜的怪物,正在这具美丽的躯壳里苏醒。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洗不净的脚。脚踝上的赤金双鸾铃在雨夜中闪烁着妖异的光,仿佛在庆祝他的新生。
“妈妈……”
他在心里轻声念着,却发现那个词变得有些遥远。
此刻充斥他胸腔的,不再仅仅是救母的渴望,更有一股想要将这整个虚伪、华丽、残酷的花街,连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通通撕碎的暴虐欲望。
“我会赢的。”
他对着虚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