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卡诺中心市集的石板路上，雷正和一个满脸怒火的年轻骑士紧张地对峙着。
对方攥着拳头，胸口因为喘息而不停起伏，雷使劲盯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总算从脑海里找出了些许记忆——对方就是昨天在地城里，被自己抱着一起跳出来的那个骑士。
可他具体叫什么名字……雷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冗长拗口的埃尔加语名词，他向来记不住三秒。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的烂记性。
雷能听懂、使用埃尔加语，全靠卡尔德那老登当年用魔法硬灌的语言知识，他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天天背诵唐诗宋词的地球高中生。
“我再说一次！最后一次！”年轻骑士脖子上冒出青筋，声嘶力竭地吼着，“我是祖拉达！祖拉达·布伦奈佩斯！别一口一个‘第二名’地叫我……烦不烦啊布鲁雷！不提这事你会死吗！”
“实在抱歉。”雷摸着后脑勺，脸上写着无奈，“但话说回来，是你主动找我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说，我忙着呢。”
雷可没敢说，他转头又把“祖拉达”这个名字给忘了……
都怪“布伦奈佩斯”这姓氏太长，记住了后面的，前面的又忘了。
祖拉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说：“我都听说了，你那出身显赫的贵族女友失踪了是吧？我这儿有她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啧，这又是那什么吟游诗人的功劳吧……”雷捂脸叹气，话里还带着点尴尬，“行，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然是知道她在哪！”祖拉达笑得更得意了，“今早我抓了两个小混混，他们亲口承认，是他们把那位小姐绑走的，她现在恐怕正深陷险境……但想要我告诉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些条件。”
“条件？”雷皱了皱眉，他比谁都想赶紧找到索尼娅，可祖拉达这套“情报”，总让他觉得有点不靠谱……
“那你说说看，只要我能做到，都好商量。”
“条件就是……你必须承诺，以后再也不参加首席勇者挑战赛！”祖拉达拔高了嗓门，眼神里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作为交换，你用心智魔法逼我父亲弃赛的事，布伦奈佩斯家也既往不咎。”
“我长得就那么像会魔法的人吗……”雷额角挂着黑线，低头轻语。
雷还记得，三年前他第一次拿下首席勇者头衔前，埃尔加的“首席勇者”宝座，一直被祖拉达的父亲稳稳坐着，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布伦奈佩斯家也因此被称作“首席勇者之家”，在他父亲的苦心经营下，他们也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王都名门。
可三年前的那场决赛，雷站上擂台和祖拉达的父亲只是对峙了几秒，对方就突然对裁判席举手说：“我认输了，弃权。”
雷至今没搞懂，这位传奇勇者为什么会不战而降。
而从小把父亲当英雄一样崇拜的祖拉达，亲眼看见父亲在赛场上主动低头，精神上受到的打击直接让他变了个人。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总变着法子跟雷作对。
论天赋，祖拉达确实继承了父亲的优秀血统，今年第二次参加挑战赛就拿了亚军，在埃尔加普通人眼里已是天纵奇才。
可在他自己看来，赢不了雷，甚至只扛了三招就出局……这个“第二名”根本不是荣誉，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所以你到底同不同意？”祖拉达拨了下跟父亲同款的蓝色长发，眼神像刀子一样死死盯着雷。
“我本来就没打算继续参赛了。”雷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你就不想知道你女朋友在哪吗！”祖拉达气得浑身发抖，年轻气盛的他，最管不住的就是自己的脾气，一急起来，智商就直线下降。
市集里的人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小声议论，有人伸长脖子张望，闹哄哄的像在看戏，目光全落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我问个事，”雷没理会周围的目光，眼神犀利地看向祖拉达，“你说我的女朋友是被绑走的……还深陷险境？”
“不然呢！不然她怎么会凭空消失！”祖拉达急得想跺脚。
“哎呀，那你八成是被混混骗了。”雷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嘴里还嘀咕着，“能绑走索尼娅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呢……”
“你给我回来！”祖拉达大步追上，一把揪住雷的衣襟，语气里带着急切的恳求，“可他们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很可疑！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雷面露疲惫地回头说：“布伦……布伦什么斯，我手上现在一堆真假难辨的线索没查呢，您就别添乱了，行不行？”
“我没有添乱！你站住！别走……”
原本祖拉达想拿“情报”要挟雷，结果现在倒成了他追着雷不放，活像闹脾气的弟弟，非要缠着哥哥陪自己玩无聊的恶作剧游戏。
但雷不知道的是，这场“绑架”从头到尾都是祖拉达的主意——皮尔斯嘴里那个神秘的“客户”，就是他。
祖拉达本想抓着雷的“软肋”逼对方妥协，可计划执行起来却全歪掉了。
虽说皮尔斯阴差阳错地把索尼娅“绑”回了家，但现在祖拉达却完全没法拿这个成果来要挟雷……
真就人算不如天算啊。
不过，跟市集这边的鸡飞狗跳不同，贫民区皮尔斯家里的气氛，倒意外地融洽。
索尼娅已经开始自己拿着黑面包啃了，不再需要老妇人投喂。
之前她也只是“不知道啃哪里”而已，跟在餐馆对着鸡腿手足无措时一模一样。
此刻的索尼娅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凳腿长短不一，可她却坐得笔直，岿然不动，她双手捧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啃，连碎屑都没掉多少。
当然，这一切其实都归功于她身上那炉火纯青的混沌能量，实际上……她不需要凳子也能悬空坐好。
“我就说吧，皮尔斯。”老妇人摸索着凑到旁边，声音里满是欣慰，“别老对姑娘家凶巴巴的，人家就是一开始不习惯，你看现在多乖？小姐多懂礼数，比你强百倍。”
老妇人虽然老眼昏花，但听觉和触觉却还算敏锐，看着“温文尔雅”的索尼娅，她心里说不出有多喜欢。
“这可不一定。”皮尔斯靠在墙上，撇着嘴反驳，“被人喂饭连句谢谢都不说，我可没看出她哪里懂礼数。”
他话音刚落，索尼娅就突然抬头，对着老妇人蹦出了声“谢谢。”
其实她早觉得，老妇人喂自己吃饭，自己也该有所回应，可她脑子里空空的也想不出该说什么，直到听见皮尔斯的话，才总算找到点头绪。
“你听！小姐多懂礼貌！”老妇人笑得皱纹都舒展了不少，转头就数落儿子，“就你这张臭嘴，整天只会损人，老大不小了还没个正形。”
“嗯……谢谢。”索尼娅像是找到了新玩法，对着老妇人又说了一遍，声音平淡却认真。
“哎呀，小姐的声音真好听。”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皮尔斯站在旁边，反倒像个外人。
“好好好，你这么喜欢她，那就帮忙照看会儿，我去外面转转。”皮尔斯实在受不了这俩人，转身就溜到了门外。
他倒不是真的怯场，“客户”早说过今早会来验人，可现在中午都快过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皮尔斯心里急得不行，总不能一直把索尼娅这个怪力女留家里吧？
可他又不敢走远，母亲身体不利索，索尼娅的脾气看起来又非常古怪，他只好站在门口着急地张望。
贫民区的泥路上满是衣不蔽体的穷人，根本见不到祖拉达那种衣着光鲜的上流人士。
“到底还来不来啊……”皮尔斯焦急地念出声来。
屋里，索尼娅还在跟老妇人“练习”道谢，时不时就鹦鹉学舌般地蹦出一声“谢谢”。
“小姐，您太客气了。”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我就当喂自己女儿吃饭，您不嫌弃我手脏，我就很开心了。”
“你为什么不怕我？”索尼娅突然问了一句。
她想跟老妇人“聊天”，可实在想不出别的话题来。
“哈哈哈，小姐说话虽然直率，可我一看就知道，您举止端庄，连啃面包都没弄出大动静……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怕什么呀。”
“哦，这样啊。”索尼娅低下头，情绪反倒低落起来。没能让人害怕，这让“魔王”多少觉得有点失意。
“皮尔斯那小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妇人突然凑近，声音放轻，“话说回来，您跟皮尔斯认识吗？那混小子就没跟我提过你……您是怎么来的呀？”
“皮尔斯？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
“是啊，那是我不成器的儿子。”老妇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担忧，“他不是坏人，就是太倔，得有人管管，都这么大岁数了……”
“皮尔斯”是索尼娅目前听过的第三个“名字”，她空荡的脑子努力转着，试图对“名字”这个东西建立更全面的理解。
索尼娅乖乖坐着，盯着老妇人看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她想起皮尔斯管老妇人叫“妈妈”……
“那我可以管你叫‘妈妈’吧？”索尼娅灵机一动地问。
“这……这可太突然了！”老妇人激动得身子都晃起来了，她紧紧攥着拐杖，摸索着坐到椅子上，枯瘦的手还在发抖。
她抬起头，对着空气念叨着：“他爸，你能安息了，真是柳叶女王保佑，咱家竟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说着，老妇人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顺着皱纹往下淌。
索尼娅坐在旁边，一脸茫然地看着妇人，她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