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铃无心欣赏,渐渐陷入沉思,庄园里的往昔如同泡沫一样在她眼前渐渐破碎,如梦似幻。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哭泣。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行动意志。
时间……就定在……后天的……满月之夜……
铃睁开眼睛,没有看那轮明亮的月亮,也不没看周围那些麻木面孔。她即将踏上奔向自由的道路。
逃亡之夜的白天,她必须完成最后所有的准备,在夜深人静之际,她将带着小弥,踏入那条通往自由或者奔向死亡的未知险途。
希望渺茫,如同夜晚的萤火,渺小微弱。但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那一天,来临。
天刚蒙蒙亮,铃已然睁开了眼睛,其实她几乎一夜未眠。紧张,无比的紧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持续地施加着压力。
铃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冰冷的床铺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听着身边小弥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个特别的清晨,在安静得让人惶恐的空气中,似乎潜藏着一股随时会炸裂的风暴。
既要保留逃跑所需体力,又要不能引起巴顿或者守卫的注意,要是被人怀疑那就遭了。所以铃和平常没有太大区别,起床后,穿上那身破旧的麻布衣服,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劳役。
铃表现得异常“积极”,抢着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无论是清洗马厩还是搬运饲料。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这种做法让巴顿很是满意。
他看铃像头被彻底驯服的牲口一样,只知道卖力干活,那张猪头一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带着施舍意味的嘲弄笑容。
“哼,算你这畜牲还有点眼力见,没浪费老子对你的栽培,好好干,说不定……”他没说完,但那意犹未尽的威胁意味十足。
铃就像被吓到一样,低着头,只知道唯唯诺诺地应着,或是一味地阿谀奉承,但她的目光在扫过房间角落,门窗,走廊,小路时,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
巴顿,那就瞧一瞧,我到底能不能在你眼皮底下逃走。
傍晚时分,劳作结束的钟声敲响。铃总所松了一口气,白天的伪装很成功,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仆役房。
奴隶们似乎也有不好的感觉,房间里到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他们眼神躲闪,比平时更加沉默,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夕阳虽然很是美丽,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但里面透着凄惨,满月出现,显露出苍白的色彩,像一张冰冷而圆满的脸庞,冷漠地俯视着大地。
小弥默默地挨着铃坐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铃说话,今天,她异常安静,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微微发抖。她低着头,铃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知道此时的她很是恐惧,看着这样的小弥,铃伸出手,摸向她的头。
【这件事要怎么告诉她?】铃的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她太胆小了,你能保证她不害怕吗,万一控制不住,在行动前露出蛛丝马迹,或者在路上因为惊吓而叫出声来,那一切就都完了。两个人会一起死得无比凄惨。】
【那干脆不告诉她?】此时另一个声音想起。【想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等到行动的那一刻,突然把她拉起来就跑?你认为在这种极度惊恐和茫然的情况下,她能配合你吗,甚至会因为本能的反抗而坏事。而且……这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想法,像两个人在铃的心中激烈的决斗着,她看着小弥因为恐惧而绷紧的脊背,看着她无意识抠着地面的手指。
铃伸出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换了一种缓慢却坚定的力道,将小弥冰凉、颤抖的小身体揽进了自己怀里。
小弥僵硬了一下,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只是任由铃抱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看着怀中的小团子,铃做出了最终决定。她紧紧抱住小弥,仿佛将自己的力量和决心传递过去。她凑到小弥的耳边,用最低最低、几乎只是呼出的气流一样的的音量,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现在好好休息,但不要睡得太死,今晚……”说到这,铃感觉怀中的小弥身体猛地一颤。她继续说道,“无论发生什么……”铃的声音稳定,并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不要出声……你要做的就是一定要相信我。听明白就点点头。”说到最后,铃几乎是含着气息吐出来的,但话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小弥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颤抖都停止了。她在铃的怀里呆了几秒钟,猛地抬起头,瞪大的琥珀色眼睛里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铃。
铃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犹豫和恐惧,只有坚定的决绝和“守护”的信念。
小弥呆呆地看着这双充满坚定信念的眼睛,看了很久。渐渐地,她眼中的惊恐也慢慢减少,虽然没有完全褪去,但却被一种懵懂却异常坚定的理解所取代。她从铃的眼神里读懂了那虽无法言语的计划和那背水一战的决心。
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对着铃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里瞬间涌上了泪水,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让它们掉下来,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眼神里,多了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
夜深了。仆役房里鼾声如雷,其间亦夹杂着梦中的悲泣。铃缓缓睁开眼睛,像一只暗中潜伏的猎豹,静听着夜间巡逻人员的声响,他们是这暗夜中唯一可用于确定时间的参照。
铃悄悄坐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破麻布,又摸了摸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小块硬面包,最后在脑海中推演了一次那个疯狂的计划。
从出门开始,每一个步骤都要精确无误,如何借助阴影的掩护,避开几队路线固定的巡逻守卫;穿过空旷而危险的庭院的确是个难题;巧妙利用北门仓库附近可能出现的任何骚乱,朝着计划中的那堵围墙奔去……对了,还有在走之前要路过那个地方一下。
很快,到时间了。铃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小弥的嘴,接着极其轻柔地推了推缩成一团的小团子,小团子立刻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睡意,似乎也是在假寐,但眼中除了恐惧外似乎还透着一丝决绝。
铃看着小弥,将手指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绝对要禁声的手势。
他们两个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汇,眼睛里都反射着从窗隙透进来的满月惨淡的微光,里面燃烧着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意。
计划,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