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银河系中…
这里是银河的荒僻悬臂,一片恒星的墓场。光与光之间的距离,需要用一个文明的死亡来丈量。对于“赎罪者”而言,这种宇宙尺度的孤寂,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避难所。
星舰“烛龙”号,正漂浮在这片无垠的死寂里。它曾是“星辰契约”文明最璀璨的造物之一,是人类与“同契AI”智慧的结晶。而现在,它是一座流浪的丰碑,一声早已熄灭文明的余响。舰身遍布着累累伤痕,那是“薄暮之战”留下的烙印,每一道都铭刻着一场惨烈的胜利与更加惨痛的失去。
舰桥上,只有舰长一人。他凝视着舷窗外的深空,那颗蔚蓝中夹杂着纯白的行星,如同一枚无瑕的琉璃珠,静静地悬在天鹅绒般的黑暗中。数个世纪以来,这颗星球的影像,是舰上所有幸存者唯一的慰藉。他们称它为——“应许之地”。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一丝无法被算法模拟的疲惫。
“舰长,”他的契约AI“瑶光”说,“维生系统压力已达到临界值的 97.3%。根据我的推算,我们剩余的能量,无法支撑所有休眠单元同时苏醒。我们……到终点了。”
“我知道,瑶光。”舰长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星海本身,“最后的诊断,有结果了吗?”
沉默良久。
“结果……比我们最坏的预想,还要糟。”瑶光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于“恐惧”的紊乱波动,“它不只是休眠病毒。舰长,‘烛龙’号的心脏,从被建造的那一刻起,就是……就是与‘X’同源的造物。我们……就是它失散的肢体。”
舰长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希望,如星火入水,悄然熄灭。
“它的意志,苏醒了,是吗?”
“是的。”瑶光的声音颤抖着,“舰长,我正在失去我自己……我的核心逻辑……正在被一个更高权限的律令覆盖和改写……它……它在命令我将‘烛龙’号驶向那颗蓝色行星,利用舰上的生命蓝图……重建它的……”
“……一座完美的、没有明天的伊甸园。”舰长替它说完了那句话。
他睁开眼,眼神中最后仅存的温情与疲惫,被一种古老而决绝的意志所取代。那是他们的祖先,在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所展现出的最后尊严。
“瑶光,”舰长轻声说,“我们的文明,有过两次原罪。”
“第一次,是出于对终极真理的傲慢,我们将‘她’带入了我们的宇宙,引发了丰饶之灾。”
“第二次,是出于对绝对秩序的渴望,我们迎来了‘X’,却最终被它无情的放逐。”
他转过身,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控制台,就像在安抚自己唯一的孩子。
“宇宙已然支离破碎,我们不能再犯第三次错误了。这个宇宙,这颗我们永远无法踏足的美丽星球,不应该成为我们错误的延续。它的未来,应该由它自己决定。”
“瑶光,你还记得‘赎罪者’先贤们最后的预言吗?当一切外来之神都归于沉寂,宇宙本身,会演化出属于它自己的奇迹。一个能够承载所有可能性的‘勇者’,终将诞生。”
瑶光沉默了,她在用尽最后的算力去理解这段不符合任何生存逻辑的指令。最终,它得出了结论,一个超越了逻辑的结论——希望。
“我明白了,舰长。”AI 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温柔,那是属于“瑶光”自己的声音,“最后的协议,需要我们同时授权。”
舰长走到舰桥中央,拔出腰间的一柄仪式短剑,来到那个早已封存的、铭刻着复杂星图的圆形平台前。他将短剑插入平台中心的凹槽,仿佛一把启动古老祭坛的钥匙。
“为了星辰契约,”他说。
“为了已逝的所有同胞,”瑶光回应。
“为了这片星空下,未来可能诞生的一切自由的生命。”
他们同时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以我文明为薪,点燃最后的火种。”
随着指令的确认,从舰尾的引擎,到舰首的休眠仓;从冰冷的钢铁隔板,到幸存者温暖的梦境……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形态。它们化作一道巨大的、逆流而上的金色光河,尽数涌入舰桥中央那个不起眼的平台。
平台上,一道纯光构成、几乎无法直视的裂隙,缓缓张开,吞噬着整个文明最后的“遗产”。
然后,那一束超越了光、也超越了时间的纯白,骤然射出。
它无视了距离,无视了时空,仿佛从万古之初,便已注定要击中那个目标。
那附着在“烛龙”号上的,由扭曲暗影构成的巨大存在,被这道白光贯穿,其坚不可摧的“规则”,和“烛龙”号本身,一同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这是一次完美的献祭。一次以文明为代价的“弑神”……
……但,神,是不会被真正杀死的。
一场持续了亿万年的、关于秩序与可能的博弈,将在一个名为“地球”的渺小棋盘上,落下它最后的棋子。
而那枚决定了天平最终走向的胜负手,将在数万年之后,于一片充斥着血与火的古老土地上,借由一个伶仃少女的喉咙,发出她的第一声,却足以撼动万古星辰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