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的后面,塔洛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普涅斯,他正喝着杯中的热茶。看样子他与主教算是相谈甚欢。
不过,当他真的看到此刻的塔洛斯的时候,他端着杯子的手不由得僵住了。
而主教阿舒尔则是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塔洛斯身上打量,从视线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父亲,主教,晚上好。"塔洛斯见气氛莫名尴尬,率先开口。
"啊,塔洛斯……是你。"普涅斯刚刚似乎陷入了某种异样的愣神中,此刻才回过神来。
"薇拉,时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阿舒尔让修女先行离开,毕竟有些话也不是谁都能听的。
"呼。"见薇拉离去,塔洛斯长舒了一口气,一只手撑在桌上似乎想给自己涨涨气势,"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太失礼了,塔洛斯。"普涅斯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却没了往日那种严厉的苛责。
"老爸,你!"塔洛斯当然注意到了自己这老父亲的语气,莫名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连说话的措辞也发生了变化。
"咳,好了,两位先听我说吧。"阿舒尔打断了这"父女"两的互动时间,"很显然,您的儿子,现在应该说是女儿,塔洛斯毫无疑问就是尤克西亚钦定的下一任教会圣女。"
"这不可能,先不说他的性别,就算真的是圣女,也不会是和祂。"普涅斯虽然对塔洛斯的转变并不意外,但只有圣女这件事,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这点,但尤克西亚大人确实选择了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阿舒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塔洛斯察觉到普涅斯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而且主教阿舒尔也是相关的知情者。
"事到如今,恐怕也该让你知道了。"普涅斯一口喝光了杯中剩余的茶水,然后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并非我的亲生儿子,你的父母另有其人。但很遗憾,他们的身份特殊,在你刚出生没多久时,尚在襁褓的你就被迫转移到了我的手中。"
"这不可能!"塔洛斯当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几乎本能地表现出抗拒,用双手捂着耳朵。
"我知道这一时半会很难被接受,但……事实如此。若是没有今天这样的事情,也许这道秘密永远都不会被戳破,但你身上所流淌的,终究是属于他们的血脉。"
"这种话……我不听。"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塔洛斯总觉得自己比平时更加情绪化。
"很难接受,这是必然的。放轻松,没有人逼你做些什么。"阿舒尔试图用魔法安抚此刻有点像炸毛了的塔洛斯,但魔力刚触碰到她时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开。
然后,在两个人的意料之外,塔洛斯直接推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普涅斯很快也跟了上去,但阿舒尔在起身后又停了下来。
也许自己应该给出一点诚意,对这位身份特殊的下一任圣女,但教会能够给予的承诺无外乎那些,有什么合适的吗?
在这样想时,一根由翠绿光芒汇聚的白羽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附带一行悬浮于空中的神谕。
"人子将会践行她的教义。"
他将其收起,那道神谕也同样被牢记于心。此时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但他要做的最关键的只是记录而已。
对于此刻的塔洛斯来说,她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但她想要逃离这里。她感受到一种时空感,原本的生活虽然算不上优质,但一切好歹还是循规蹈矩,在她的预期之内,但此刻的她,心底那种最根本的对于未知的恐惧被唤醒了。
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变得陌生,那她此时此刻还剩下什么?
如今,身为男生的"塔洛斯"似乎已经被宣告了死刑,她知道,即使有办法变回原样,其本身已经回不去了。
她的意识本身现在就是这幅模样,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死亡。
对她有养育之恩的普涅斯,她当然没有办法苛责其对自己隐瞒真相。这一切终究只是命运的迫不得已,她跑啊跑啊,冲到了教会外面的山坡上,在那尽头的悬崖前,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不是来寻死的,但她需要让冷风吹透自己的心中的窒息感。
在她无声地凝望着空中的银月时,身后普涅斯与阿舒尔终于追了上来。
"塔洛斯!别做傻事。"普涅斯见前面就是悬崖,赶忙叫出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唤醒,察觉自己身处何处时,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的呼吸变得不再通畅,以至于浑身发软,跌坐到了地上。
在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倒下的那一刻,普涅斯才终于冲到她身前,将其扶住,抱起。
"我很害怕。"在普涅斯的怀里,她的思维能力只允许她最后说出这句话来。
"没事了,我们回家。"普涅斯撩开塔洛斯披散在额头上的长发,然后起身往回走去。
"这小家伙,真是……"阿舒尔的手里攥着一根带着些七彩光泽的白羽,与普涅斯相视而立,"等她醒了,把这个交给她吧。"
"这是?"
"她作为圣女的证明,若是她想明白了,就带着这个到教会来。"阿舒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她的情况特殊,如果真的不情愿,就当是一点小小的帮助。"
这根羽毛的作用当然没有阿舒尔说的这样简单,持有者即使并未受洗,也依旧相当于真正的圣女本人。它是一种临时的身份占位,原本只会在临受洗前的日子里被短暂持有。
"这合规矩吗?"
"我就是教会的规矩,不是吗?"阿舒尔两手一摊,"而且,这没什么不好的,就当是为了所有人。"
"你倒是想的长远。"普涅斯冷哼一声。
"站在这个位置,很多事情早就身不由己了。"说完这句话后,再回头,普涅斯已经带着塔洛斯离开了。
"走的真快,这就没影了。"在回身之前,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天际的边线,"自己的道路吗,真是奇怪的神谕。"
第二天的阳光照旧泼洒在塔洛斯的全身,只是少年已然不再。
熟悉的床,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间。唯一陌生的,是她自己。
她本想着一觉醒来或许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但那终究只是妄想罢了。
她看了眼身上的衣物,还是昨天从教会穿回来的那身。轻薄得体,价格不菲,顺带还是身份的象征。此刻在她身上却感觉如此扎眼。
她打开衣柜,里面摆放着的正是自己过去的衣物,普涅斯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这些已经用不上的家伙们,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一位不会再度到来的少年。
敲门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普涅斯往常都不会敲门,今天倒是拘谨了不少。
所有人都得去尝试适应,即使是最亲近的人。
"早安。"塔洛斯此时的声音有气无力,甚至可以说细若游丝。她缺少的实际上是精神上的力量,因为这幅身躯按理说甚至比她原先的身体更加强大。
"怎么样,休息的如何。"普涅斯没有刻意提及昨天的事情,"下来吃饭吧。"
"嗯。"